第 15 章

周围的人忽然开始躁动起来，有人在敲锣，有人在骑马，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逃跑。他们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还是一动也不想动。

可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我看见一队铁骑冲进了小镇，那群人身着边军的衣裳，为首的少年白马黑衣，青涩俊俏的脸庞，眸光锐利。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战场上的莫宁，满眼杀气，面无表情。身姿矫健，短发和衣摆猎猎飞舞，手中的双刀刀刀致命，干净利落地收割着敌人的头颅。刀气卷起股股雪片，与血珠子一起将他团团包围，衬出一脸诡异的魅。

原来死之前真的能看见最在意的人，我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战斗结束，莫宁看了我一眼，狐疑地皱了皱眉，站在土墙上大声问：“有没有临水司的人？”

“我是临水司的。”何大姐大声答。

他跳下断墙，跑到何大姐身边：“何大姐，有没有看见我姐姐？”

何大姐朝我一指：“她在那。”

莫宁回过头，睁大了眼睛，慢慢走到我面前跪下。伸手想捧我的脸，手却停滞在空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天，终于从喉咙里憋出一个字：“姐……”

哦，原来他是真的，原来我还没死，原来我还不是鬼魂。

我从牙齿间弹出一个字：“疼……”

他脱下外衣将我软绵绵的身体裹住，小心翼翼搂进怀抱，柔声道：“咱们回家治伤，伤好了就不疼了。”

这时，一个副将跑过来，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将眼神移开，小声问：“莫校尉，抓的那些人怎么办？士兵杀掉，其他人放了？”

莫宁从喉咙里挤出一丝低沉的声音：“全部斩杀……”

“什么？全部？他们很多是北蛮普通百姓，将军有令……”

“听不懂吗？”他打断副将的话，身体在抖，声音从牙齿里一丝一丝咬了出来，“回去以后你大可去将军那告状，责任我担着。现在听我军令，这个镇子，人，牲畜，只要是喘气的，全部碎尸万段！”

他是那么干净清澈的人，我不想让他因为我变成恶鬼。想说点什么，可我的伤让我根本说不了话，只能扯住他的衣领摇了摇头。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长吸一口气，抬头对副将说：“士兵全部就地斩杀，放老人孩子和女人走。”

后来几天我一直在发烧，脑海里一片浆糊，总是半睡半醒的，只知道莫宁用绳索将我捆在他背后，背着我一起骑马赶路。

休息时他会把我抱在怀里，给我擦身体，换药，喂我吃东西，有时还跟我说话。我已经快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我努力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我在睡梦中突然听见了莫宁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祈求声，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哭得这么凄惨过。睁开眼睛，我觉得自己的疼痛感全部消失了，眼睛也重新清澈起来。我躺在地上，只见雪片不断从天上坠下来，坠到我脸上，阵阵清凉驱散了脸上滚烫的温度，非常舒服。我知道这里是人临死前的世界，我要解脱了，所有的痛苦都将离我而去，感觉真好，我对未来心生向往。

可我看不见莫宁，我知道他正死死地搂住我，嚎啕大哭：“姐我求求你了，我还活着，你不要死。爹，娘，怎么办啊，我求你们救救她。”

他无助得像个婴儿。

是了，如此无助的莫宁，要是我死了他怎么办？还有谁陪着他？

额头上一片温热，是他不断洒落的眼泪，可我还是看不见他。

抬起手，我试着去摸他的脸。

“姐，我在这。”他握住我的手贴到他冰凉的脸上，我摸到了一片温热的水渍，还是他的眼泪。

我不想丢下他，我不想死了，让我活下去吧，无论多难的路我都愿意陪他一起走，我向上天祈求。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有个办法，我不会让你死的，姐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他将我放下跑开了，没多久又跑回来将我重新搂起，把一小块热乎乎，带着腥味的东西塞到我嘴里。

“我把我的命分给你，姐你快吃，吃了就能活。”

把自己的血肉喂给亲人，用自己的寿命给对方延寿，这是囤子里的偏方。我吃不下，可如果我吃下去他会很高兴，于是我使劲将那东西咽下肚。

他又哭又笑：“太好了，你吃东西了，你一定能活过来的，再吃一块。”

用尽全力将那些东西吃完，我已疲倦至极，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剧痛也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

周围一片漆黑，不远处有一个营地。莫宁盘腿抱着我坐在火堆边，正垂着头小憩。眼睛浮肿，墨黑的头发上沾满了雪花，左手手腕上缠着一条被鲜红浸透的绷带。

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我却不想面对他，闭上眼躲开了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