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值寒冬，窗外北风呼啸，屋内却热如火炉，只因灯盏被打翻以后，火苗一路舔着帷幔蔓延到各处。

裴容躺在床上，在漫天烟灰中睁开眼来。屋里火光一片，带着火星的帷幔不断往下掉，滚滚浓烟呛着人喘不过气来。她病了大半年，没有力气支撑身体下床，只能嘶哑着嗓子呼救。

可谁会来救一个无宠无势的主母？

裴容喊了半天，终于房门被踹开，跑进来的确实一个外院的婆子。婆子并不是来救人的，她进门直奔裴容的妆奁，那妆奁柜门大开，里面早已被人洗劫一通，婆子翻来找去也只找到几个旧镯子。

“外头怎么了？”裴容挣扎问，“起火了，帮帮我。”

“叛军进城了。”婆子回过头来，看着瘫倒在床上的裴容，咬牙道：“我帮不了你了，大娘子。郎君和茹姨娘都跑了，家里早乱了，我帮不了你。”

婆子将所有东西塞进怀里，转身跑了。裴容挣扎着爬下榻，伸手试图去抓她的衣角，可怎么努力也够不到。

“别走，救救我……”

屋内火势越来越大，火焰向床榻烧来。裴容倒在床边，再没有一丝力气。

那婆子说，夫君丢下她走了，茹姨娘，她的亲妹妹，也丢下她走了。他们全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就这么一走了之，将她一个人抛弃在乱军入城的大火里。

谁还能来救救我？

我要被活活烧死了吗？

烈火烧上横梁，烧焦的炭火不断往下掉，火星在她身上灼出洞来。就在裴容失去意识之前，房门再次被一脚踹开，从未见过的少年将军奔进来，将她从火里抱了出去。

她看不清将军的面容，只觉得贴着的盔甲冰凉。

抱着她的人唤她：“小姑姑。”

“你是谁？”

“你是谁？”

“小娘子？小娘子醒醒，我是碧珠啊。”

“碧珠？”

裴容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不是少年将军，而是握着团扇的婢女，团扇送来丝丝凉风，屋内摆着冰镇，窗外是盛夏烈日而非寒冬飞雪。

她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未长足的身量：“我又做梦了。”

“是呢，小娘子又嚷着问‘你是谁’，究竟是什么梦，让小娘子这样追着问？”

裴容没有回答碧珠。

因为她心中明白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只是发生在上一辈子。

她确实嫁给了董元平，又替他娶了庶妹裴茹进门，抬她做平妻，结果到头来，在那场大火里，董元平和裴茹一起将病中的她抛下，自奔活路去了。生死关头，是一名陌生的少年将军前来搭救，可她只记得他唤自己小姑姑，却总也看不清他的脸……被救时她昏死了过去，再睁开眼睛便回到了自己的十四岁。

十四岁的自己，没有嫁给董元平，也没有犯下那一系列不可挽回的错误。

“好几日了，小娘子总是做噩梦，不如再请大夫过来看看，可别误了谢家娘子的诗会。”碧珠见她不开口，自顾自地说下去。

裴容重生已有三五日，摆脱了最初浑浑噩噩的状态，对十四岁的人和事记得越发清晰。她反应过来，碧珠口中所说的谢家娘子，乃是当今太师嫡女谢七娘谢怀惠，与自己曾经是闺中密友，只是前世两人一先一后嫁人后渐渐就少了交集，不知怎么关系就生疏冷落了下来。

但回到十四岁，两人关系尚且亲密，谢太师母亲寿诞，谢怀惠亲自写了帖子邀她上门去。裴容经年未见谢怀惠，心中很想与她亲近，可想起赴宴必然少不了带上裴茹，不免有些犹豫。

“我才病了一场，兴许不去赴宴。”她说道。

碧珠先急起来：“这怎么行呢，小娘子都答应了要三娘子一起去，眼下不去，苏姨娘和三娘子得不高兴的。”

这话里说的三娘子，便是她的妹妹——裴茹。

如果真是十四岁的裴容听到这话，也许就真的害怕，回心转意了。但如今的她是活了两遭的人，听了也只是心中笑一笑。

多可笑，她一个嫡女要不要应约，竟然还要看姨娘和庶妹的脸色。但当初的她和院中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何不对，只因为她早就被苏姨娘教养得服服帖帖、无有不应，小到带庶妹参加京中闺秀社交，大到替夫家迎娶庶妹入门做平妻。现在想想，真是大错特错，自己一生的悲惨皆由信错人、听错话开始。

这一世，她再不要重蹈覆辙。

于是，裴容道：“母亲在家养胎不便出门，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要赴宴还需请婶婶帮忙，本来就是不便。再要带上妹妹，很是麻烦婶婶。”

碧珠很着急：“二夫人与咱们本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这都是讲好的，眼看宴会就是这几天了，苏姨娘给您把衣服都挑好了，可不能不去。”

裴容没有开口，认真打量了一番碧珠。

碧珠是苏姨娘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