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与情理
穿骨头么?但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扎骨头跟扎肉没什么分别!那天晚上,方升压在我身上,我就是用这把匕首扎了他的后脖子,连捅了好多下,一点阻碍都没有,他没怎么挣扎就死了。我说的这些对不对,你一查便知!”
程景亭不作声。
张静姝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想:“大人,我觉得你心里知道真相,可你不愿说。大人,我问你一句话,如果连法律都失去了公允,那么像我这样的平民百姓还能依靠什么?”
“我不弱罢?我有钱,我有侯爷帮忙,我能和朝廷五品大员对话,我算是最有实力的平民百姓了罢?可如果连我都可以被随意欺凌,面对伤害都无能为力,那么比我更弱的人呢?如果法律也讲利益,我们为什么要建立它?我们为什么要建立规则,建立国家,建立文明?我们去向野兽一样厮杀争斗不就行了么?”张静姝逼问道。
程景亭看着她,内心大为触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张静姝一字字道,“法律应该尊重每一个人,不论他们是男是女,是善是恶,是强是弱。没有谁可以被随意抹杀,这才是法律的尊严!”
“方升强|暴我,我杀了他,这是我的正义。可法律应该平等地保护我和他,不应该抹去真相,践踏他的生命,这是法律的正义。”张静姝道。
良久,程景亭方平复下内心的震动,问道:“你不怕死?”
张静姝道:“如果我该死,那就让我去死。”
程景亭摇头轻叹:“抛开身份说几句话。我觉得你没有错,我也有妻女,如果她们也遭遇这样的事,我希望她们像你一样勇敢,奋起反抗,维护自己的正义。”
他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道:“私心里,我想保护你,可如果顺从规则,我就保护不了你了。这世界就是这样,我们改变不了什么,不能强求,只能周旋。”
张静姝道:“如果每个人都不愿意尝试改变,那么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改变,但总有人愿意。”
程景亭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仿佛又看到了去年冬天,站在雪地里的那个倔强身影,很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好罢,我会让刑部重查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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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张静姝被刑部逮捕入狱,她是平民,判决很快下来,杀人罪,判死刑。
方奕虽从此案脱罪,但土地案尚未厘清,仍关押在监牢。
案件再次移交大理寺复审。
是日,程景亭的随从匆匆来报:“大人,你快去巷外看看,有百姓在闹事!”
程景亭来到巷子口,见巷外吵吵嚷嚷,围了一大群人,他蹙起眉头问差役:“怎么回事儿?”
差役道:“大人,是二三十个女子在闹。”
程景亭问道:“为什么闹?”
差役道:“为张静姝的案子。”
程景亭令差役退开,行至正前方,扫过堵在巷外的众女子,神情肃穆,不怒而威:“谁是领头之人,上前来。”
这些女子都是棉纱场的女工,张静姝给了她们工作,教会她们女人也可以养活自己,平日又对她们多有照顾,因而在众女工心目中威望极高,如今她获罪下狱,便有人站出来想要帮她。
这些女子都来自寻常人家,生平也没见过什么大官,程景亭一身森然之气地立在那里,便已极有威严,令人不敢靠近,众女子一见他就生几分怯意,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这是,一个中年妇人站了出来,正是棉纱场管事的孙娘子。
孙娘子在场里主事,也历练出来了几分胆气,行至程景亭面前,道:“大人,我等来为张静姝请命!她是好人,恳请大人法外开恩,饶她一命。”她边说边颤,几度哽咽。
众女子纷纷跪下,参差不齐地道:“我们来为张静姝请命。”
程景亭铁面无私:“情是情,法是法,岂有法外开恩之理?扰乱司法秩序是犯罪,你们可知?”
众女子被他一呵斥,胆小的已吓哭了。
忽有一个女子站了起来,满面泪水,却鼓足了勇气直视着程景亭的眼睛发问:“被强|奸……是我们的错么?”
程景亭无法回答。
不反抗,就被奸|淫,反抗,就被打被杀,反杀,就会被判死刑。
这不合理,可这就是现实。
他无法对视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错开了目光,望向别处,冷然道:“不要在巷外闹事。”言罢,转身而去。
那日放衙后,他只身站在大理寺门前,举目望着“大理寺”几个字,心中奔涌过万千念头,他回想着自己这些年在官场中经历的种种,想了很多很多。
但到最后,他脑中只剩下一个问题。
为何入法司?
他一遍遍地用这个问题拷问着自己。
为何入法司?为何入法司?为何入法司?
迂久,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