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卿

和元二十四年，五月，北燕城。

全北燕城的人都知道，嘉仪公主赵元卿同当朝丞相裴子戚有过节。

这些日子里，城中百姓热议的一桩事，便是嘉仪公主打马去了新月胡同，所乘汗血宝马的马蹄直接把丞相府的院门踹了个开门大吉。

要说裴丞相也是个宽宏大量的，眼见公主策马踹了他家大门，连脾气都没发，反而照着规矩一板一眼行了礼，邀了公主进屋喝茶。

谁稀罕喝你丞相府的茶，我要你解释清楚，你在奏折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劳什子玩意——这是嘉仪公主的原话。

“所以……表姐，你真去了裴大人府上，还踹坏了丞相府的门？”苏流霜忍着笑，给赵元卿倒了杯茶——苏流霜是靖禾长公主的老来女、皇上亲封的晴宁郡主，年方十六，正是最活泼娇俏的年纪。

“我是去找他讨说法的。”赵元卿接过茶杯，“不过我确实把人家家门踹了——说来这事儿怪我，当时一下子气极了，惊蛰受了惊，没拉住。”惊蛰是赵元卿的爱马，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中、她一眼相中的母马所生，因生在惊蛰，便取了这个名字。

赵元卿说的火气上涌，苏流霜却听得饶有兴致：“我还说呢，表姐原也不是莽撞之人，怎生这回这般行事。”

“别提了，想起来我就来气。”赵元卿满脸愤懑，“流霜你说说看，这个时候说国库空虚，需得削减朝廷开支，要削了给北凉军的粮饷——裴子戚这个人，是不是脑子被门夹过？”

苏流霜虽没有赵元卿那般恼火，却也是微微一愣，“裴大人这是何意？年初那会儿沈老……沈雍被下了狱，此后西北几无良将，正是边防空虚之时；北辽自去年底便蠢蠢欲动，现下更是猖狂，北凉军至西北不过一月，边关局势尚不明朗，军费反该增加才是。”

“谁说不是——”赵元卿冷笑了一声，“我真该叫父皇瞧瞧，我们流霜小小年纪，在军务之事上，比当朝新贵还有远见。”

苏流霜哑然，“兴许……裴大人不通军务，或者不知边境战况吧？去年陛下刚处置了朝中一帮贪赃枉法的官员，如今朝中空虚，大燕也算百废待兴，国库若周转不过来，也情有可……”

“先不论国库，裴子戚怎么可能不通军务？”赵元卿手里的杯子重重磕在桌上，“他眼下是丞相不假，可他原先，是在兵部任职的——我这么说吧，他几乎是兵部尚书一手提拔上来的。我看他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是个光会纸上谈兵的货色。对边防一知半解便敢随意插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苏流霜微微蹙起眉头，“这……”

“要我说，就该把他送去边关，削了军费，再让他同那些个蛮夷打一场，看看他能不能守得住嘉峪关……不，幽云城。”赵元卿的情绪稍稍和缓下来，却依旧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光靠这点子见识，他若真能守住，就算他运气好。”

苏流霜失笑，“所以陛下削减军费了吗？”

“那倒没有。朝堂上为此吵了许多时日，几位大人始终僵持着，父皇也不好妄下决断。虽说父皇有时有些……还不至于这般昏庸。”赵元卿叹了口气，“北凉军和北辽从五月断断续续打到现在，看这三月是光景，只怕到连年开春都难结束；军饷再多，也不够将士们吃。”

“会影响边境战况吗？”苏流霜闻言，眉头皱得更深，语气也急促了些，“北辽近期局势不稳，但他们并没有搁置战事和军务，北凉军……”

赵元卿反而笑了起来，“你现在就差问我石清源有没有事了——我刚从幽云回来，石清源现下在凉邑，不过他托我给你送个信。”

苏流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赵元卿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笑起来，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苏流霜，“喏，你自己看吧。要我说，你要是真的这么惦记如许，干脆这回就跟着我一起去凉邑城，如何？”

二人提到的石清源，是石老将军石子弘的次子，现担任北凉军副将，归赵元卿麾下；他同苏流霜有婚约在身，约莫年后就要成亲。

苏流霜火急火燎揭了信封上的火漆，正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的信，闻言撇了撇嘴，“昨日将军府的人来纳吉了——先前来人问名时，阿娘便说过，纳吉礼后到迎亲前，除非战事吃紧，否则我别想去边郡。”

赵元卿挑了挑眉，“当年姑姑出降，可不就是在边郡办的亲事么。”

“阿娘要我留下来备嫁妆。”苏流霜神色有些怏怏，“说好的明年开春迎亲……眼下北辽屡次寻衅，却始终不开战；不开战，表姐和如许便要在边郡耗着；若是开战，也不知到时能不能打完仗。”

“谁说不是……不对啊。”赵元卿先是叹了口气，随即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圈，“那你就没劝姑姑放你去边境……？哦，你既这般说，定是没成。”

“我阿娘哪儿那么好劝，她硬气起来，连我爹都说不动。”苏流霜把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瞧着窗外渐落的斜阳，语气温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