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赵元卿宛如北凉军的定海神针——自她上京述职毕返回边境,北凉军每每同北辽交锋,从无败绩。
那日城墙饮酒后,裴子戚每逢见着赵元卿闲下来,便抽空寻她;或是询问军务相关,或是找她喝酒;久而久之,赵元卿竟也习惯了两人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相处方式。
每打完一仗,赵元卿总要去城墙上吹会儿风。
裴子戚踩着月光上了城楼,瓷瓶磕在墙砖上的声音把赵元卿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倒是会投其所好。”赵元卿闻了闻杯中液体的气味,“是蟾宫桂?别是从流霜那儿顺来的吧。”
不知是不是在军中呆的久了,裴子戚如今也少了几分在朝为相的冷清,偶尔也会调笑几句,“公主殿下这回可猜错了——是石将军带来的。”
“石清源?”赵元卿喝了一口酒,“他平日不喝这个,嫌弃它味道太甜——想来是从流霜手里克扣出来的,不叫我们小郡主多饮。”
裴子戚转了一下手里的酒杯,“郡主平日竟也饮酒么?”
“自然,不过这丫头只在闲时小酌一盏,从不喝多——怕是被我姑母教出来的习惯。”赵元卿笑了笑,“她可不像我,你瞧着我如今这个酒量,其实是被我母后硬灌出来的。”
裴子戚一愣,“孝安皇后?”
“难为你知道。”赵元卿抿了抿唇,“很久没人提起她了。”
裴子戚放下酒杯,“安国公长女,将门之后,入宫即盛宠,登上后位后接管燕云卫,并将其改编为燕云轻骑……孝安皇后,诚然是位奇女子。”
裴子戚所言不假——孝安皇后本名李乐君,本是安国公独女,又是嫡长出身,端的是将门虎女、英姿飒爽;因着早年先帝在位时随父亲上过战场,同长公主有些交情。
先帝病逝后,皇帝为收拢兵权,封李乐君做了皇后,帝后感情大约也算融洽;但李乐君膝下只赵元卿一个女儿,于是皇帝把七皇子赵元瑞过继给了她——七皇子生母微贱又早逝,于赵元瑞而言,孝安皇后于生母也无异。
李乐君入宫后,便接手了靖禾长公主留下的燕云卫,重新收编,改称为燕云轻骑;后来她病逝,燕云轻骑便留给了赵元卿。
靖禾长公主曾同女儿慨叹:“孝安皇后,诚然是个奇女子……虽是巾帼,却丝毫不让须眉。若不是因为入了这帝王家,她也会是个好将领——甚至能做的比我、比元卿更好。可惜了,她这一辈子,过于自苦。”
“为何过于自苦?”苏流霜不解。
长公主看着一脸天真的女儿,笑容有些无奈,“罢了……我们霜儿,一辈子都不要懂这种自苦才好。只是她的自苦,还连累了元卿——元卿从不觉得,那是她的母亲。”
“你是这么看她的么?……也是,基本上所有人都这么说她。”赵元卿也放了酒瓶,“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但我一直记得……算了,说这些作甚。”
裴子戚看她的神色似乎有些复杂,“殿下似乎不太愿意提到她。”
“如果你娘打□□你每日早起习武、成日里连副笑脸都不给、每天瞧着你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有一日,她去世了,你会经常想起她吗?”赵元卿的笑容很淡,“燕云轻骑是她留给我的没错——但在我看来,说是她硬塞给我的,似乎更贴切。”
裴子戚似乎有些意外,“……孝安皇后,只你一个女儿。”
“所以她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我一人身上——元瑞到底不是她所出,她待我和待元瑞,总归有些不同。”赵元卿喝了口酒,远远瞧着明月,“旁人总说她入宫即盛宠……都是假的。父皇娶她,只是为了我外祖的兵权。
“我不知道父皇对她有多少真心——我出生不久,也许更早,她和父皇便离了心……盛宠?表象而已。
“我怨过她,但如今也不怨了,只觉得她可怜;如果人有下辈子……我希望,她不要再过当年那般的日子。
“她有半辈子被困在宫墙里,所以她总想着要把我推出去——她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虽说我也确实不喜欢被困住。”她笑了一下,“她对我,一向没什么温情——你知道我七弟吧,就是元瑞,打小养在她身边的;元瑞非她所出,她对元瑞,反倒比对我还温柔些;不过……也多亏她把燕云轻骑给了我,我现在才能在这里。若教我一辈子呆在宫里,只怕迟早一日会疯魔。”
裴子戚静静听着,只在她眼圈微红的瞬间,把酒瓶从她手边挪开,“殿下,你有些醉了。”
“你酒量也不怎么样。”赵元卿嗤笑一声,“……你在边境,也留不到几日了。”
裴子戚皱了皱眉。
“探子来报,三日后,北辽便要北上幽云城。”赵元卿收回远眺的目光,“若幽云城破,北辽便能长驱直入北燕——这一仗,便是要定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