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惩(1)
硕人又回来了。
这才是唐家,他成人的地方。上下秩序,超越性别。男男女女,自成体系。活得危险,也很纯粹。不谈情,不说爱,六根清净,争天夺地都敢一件件地来。
温泉水暖,洗净一身污秽。又来了医生,跪在池边为他处理一身的伤。
他闭着眼睛,听医生对他讲:“身上不碍事,七情最难过。喜、怒、哀、惧、爱、恶、恨,外面的人呢,把它叫做‘红尘’,我们呢,把它叫做‘心魔’。捐去三纲五常,绝去七情六欲,金珠不失,痛痒无关,心呐,就好透了。”
唐家藏龙卧虎,医者不医身,医心。
卫朝枫睁眼,唇角还肿着,眼神清明了。一室雾气氤氲,他低声问:“我还有可能好起来吗?”
对方笑:“‘有没有’,这是小事;‘能不能有’,才是要紧事。唐家不作声,你想有就有,想没有就无;唐家作了声,不让你有,你便是使足二十年功力,也是不能有的。”
卫朝枫笑了。
一顿打,将他的生死都打醒。
是爷爷太溺爱了,隔代之情,溺起来也多三分。娇惯了几年,连世界都要围绕自己转。受点委屈就不得了,郁郁寡欢还不够,非要由己及人多伤一个人的心,才觉得够分量。重回唐家,毒打一顿,想起从前的日子,生死都难说,方忆起人间有多好。他是生了心魔,才会走入无常道。
卫朝枫一夜好睡。
无梦无痛,醒来似重生。脱胎换骨回人间,为人的力道都劲三分。
他整理妥帖去见小舅舅。
清晨,万物生机,唐律正在庭院与人饮茶。
卫朝枫走近,听见二人对话——
“方伯有异心,方家恐生变。老板,您要及早做打算才好。”
“没关系,让他闹。”
“听说,方伯在打柳惊蛰的主意。”
“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他这个主意,敢打多大。”
卫朝枫停住脚步,手心有冷汗。他离开太久,重回地狱,需要适应。
唐律抬眼,见他来了,对身旁的人吩咐几句,将人支走。那人起身,经过卫朝枫身边,礼貌示意,但并未开口。卫朝枫看出这是唐家的好手。唐律带出来的人,各个是好手。
卫朝枫愧疚万分。是他没用,帮不了小舅舅,还要拖累小舅舅分神抽空担待自己。
他为近日所为羞愧难当,鞠躬致歉:“我知道错了,请您原谅。”
对他好,才会费力气管教。能让唐律百忙抽时去负责的,今生今世只有一个卫朝枫。长那么大,还能有人管,是福气。天塌了有人撑,是非对错有人教。世间妖浊何其多,骄奢、醉乡、凶气、顺逆,浊气侵入有人拉一把,救命之恩。
他有心结未解:“是我一己私心,让爷爷喝下三杯酒,酿成大祸,我原谅不了自己——”
话未说完,“砰”地一声,杯落桌面,小舅舅听不下去了。
“你内疚,是想做给谁看?给我看呢,还是给你自己看呢,还是想做给所有人看,你卫朝枫有多深明大义、忠孝两全?有这哭丧的心,忠孝都喜挂在脸上做予外人看,去做戏子好了,做什么首席执行官。”
气氛僵冷。
卫朝枫低着头,额前有冷汗渗出。
唐律望定他,眼中覆薄冰:“唱戏的,十年二十年成不了一个角;打仗的,三代五代人出不了一个将。唐家上下百千人,做的是活命的买卖。不懂活命的,我保不了几个人。时无止,分无常,当年就算是唐枫,我也无力保住。只有你唐硕人,杀伐争战,人喊马嘶,我保你从孤幼到成年。你二十三出唐家,进有‘卫家’新世界等你,退有‘唐硕人’之名撑你旧世界退路。进退皆有路,攻守都可走,大好人生你一把荒废,偏偏去学会了妇人之仁!”
推卸了暴雪,辜负了唐家,伤透了程意城,透支了他自己,卫朝枫大错特错。
孝庄对康熙说:孙儿,大清国最大的危机不是外面的千军万马,而在你自己的心。
千古之理,只有小舅舅会教他。
卫朝枫跪下认错:“小舅舅我错了——”
新世界再好,旧世界不敢忘怀。
当晚,卫朝枫离开唐家。丰伯去送他,回来见到唐律,微笑着垂手道:“人精神多了,赶着去暴雪做事了。”
唐律不置可否。
丰伯见他脸色不对,好似方才自己说错话。丰伯细想不得,不明白自己哪句说错,遂住了嘴,立刻出去。
傍晚,唐家书房大门紧闭。屋内有二人,一人坐,一人站。站着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负责卫鉴诚多年健康的方医生。
书桌后,男人坐着,问:“卫鉴诚的死是怎么回事?”
方医生不解,抬眼看向老板,眼中一个问号。
唐律点他一句,敲山震虎:“这些年,我只让你监视他,可没让你做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