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归原主
幽幽的鬼火游荡在无根之木的树冠间,我在魂河里的悬石上走着。
邻里的徐婆婆怜我从小没了娘,故而回回都将赠我的鞋底子纳得格外厚。纵然如此,我走在阴冷的魂河间,还是觉得如同踩在冰上。
我前行许久,再度是半个鬼影不见。虽然这条路上并不见什么别的路口,我却是见怪不怪了。
远处高台轮廓可见,闹腾了许久的引魂铃此刻却安静下来。
高台上精石为栏,玉树流光。
我握着腰间的铃铛,指腹摩挲着铜铃上古朴的纹路,一步步向上走去。
人之为人,对于高大的事物总有几分畏惧。旧时人们造不出悬空的楼阁,便要筑高台。台高千尺,临望云雨,仿佛站得高就能克服身高上的自卑,终于能与天地平等了起来。
可是地府里的判官们鉴往知来,审生断死,对待受审的魂灵,也需要借高台的高度来使他们畏惧么?
我拾阶而上,终于来到最后一级。
身着缁衣的高冠男子身量瘦削却不孱弱,他正借着玉树的辉光翻看着手上的卷宗。
我将魂铃倒扣在矮几上。
“引魂铃丢失的原因我还在找,魂铃有灵却灵心智未开,所幸遇见的是你。若是寻常生魂,逆行黄泉,必然是要死在路上,反又生出许多因果来。”
“是我又怎样,我有什么不同?”
是,我与黑无常并不是第一次见了。灵妙山晚上不能出门,故而我在城里反是见得多些。
有时我也会同情鬼差。人之将死,不甘也好,愤怒也好,畏惧也好,总是不愿意就这样离开经营了半辈子的人间。
换言之,黑无常拘人魂魄时,就没遇见过几个配合工作的。人间画里的黑无常总是执着铁索和武器,十分威武,但实际上,我与他每次见面,都是他拽着链子,链子拖着新亡的魂灵,那些魂灵往往像狗一样赖在地上,画面十分辣眼睛。
我与黑无常虽然见过面,但我们却不能算是认识。他拘魂时时辰到了,拘便拘了,直到新魂进第一层阎罗殿受审,他并不必和谁嘱咐什么。
但我能看见他,他也知道我能看见他,却从不开口问一句话。
如今看在法器的面子上,终于肯理我一理了。
但也只是理一下罢了。他刚才明明还能说那么长的句子,对于我的疑惑,他恍若没听到般。
他用手指勾过手中的名册,也不知是说与我听还是自言自语,“这几个人生魂破碎,还有几绺散在外面。再不收拾,便要彻底碎了。”
说罢,他提起铃铛消失在高台之上。
我来到栏杆边,俯瞰幽蓝诡异的魂河之水。魂河波浪并不激荡,却总有些浪花浮上宽阔的河道两岸,带上一点被侵蚀得失却颜色,百孔千疮却未融化完全的生魂残块。
我回想起逆行时饮下孟婆汤前的那些人,无间地狱,能得投胎已经幸运过千万人了。
我从榕树下醒来时,天将将破晓。
背负的茶碗好好地在边上,一时没有了腰间的铃铛在走路时叮当作响,我还有些不习惯。
晾好的床单被褥都不曾收回来,阿爹果然一夜未归。临行时,我给徐婆婆院里种的菜又浇了一遍水,方才出门。
不知是谁将消息泄露出去,还是由于昨日才是七月的第一天,人本就少些,今日山脚下聚的人格外多。
虽然没有卖东西的人喜欢和钱过不去,但我并不喜欢人多的日子。
凡人来山上祭拜,大多是受了神山的恩惠,此为私人缘故,摊派进三百六十日倒也并无多大影响。但偏偏人们为求灵验,总爱在节日里上山。元日元宵,端午重阳,祈愿的加还愿的,这就导致了每逢节日,山脚的人扎堆出现的情况。
我只能叹一句不惠甚矣。
人多本来是好事,但人之奇怪,往往便爱由财物派生地位,再由地位将人分作三六九等。
我在灵妙山下设茶铺,每逢正日子,总要生出事端。每每莫名其妙的家仆进来往陶缸里丢一锭银子,便要两人抬着一桶茶走,更有甚者,几人同时进来,看架势是要给茶水搬得一点不留。
所以每当榕树根那边传来些觊觎我家茶缸的阴险言论,我都得提前出来安抚茶客说不必慌忙,不然等下有人闯进来,我的客人都得被吓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我十几日未与活人攀谈,本也不觉得违和,但直到真遇到,和他们交谈时,我便有种舌头新长出来,逐渐恢复语言功能的感觉。
天上依旧是日复一日焦灼的太阳,又有不少达官贵人新停在山脚下。
但凡人们第一次祭拜心中的神山,大多都要找当地人好好做一做上山的功课,生怕迈错了一只脚被山神怪罪。因此,既然被称为神山,自然就有人想打听打听有什么本地人的忌讳,山脚的铺子里涌入了比平时多几倍的人。
“什么?你要我进那破帐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