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冬天。

苏予阳讨厌冬天。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捏了捏，还剩三分之一。

打开叼了一根，低头打火。

去年冬天程芷唯死了之后，苏予阳学会了抽烟，而且越抽越多。

爸妈劝过，没什么成效。

这一年来，他还是兢兢业业当他的大学生，认真上课，好好生活。

只是时不时会发呆，会回忆，会后悔。

这一年来，他总是在想。

如果当初，没有在那天和姐姐吵架。

如果能坚决一些，不答应和姐姐分手。

如果自己能早点发现不对劲，早点去找姐姐。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今天他去了他们曾经约过会的湿地公园。

冬天的公园萧瑟，人也稀少，他站在河边抽烟。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姐姐是个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然而姐姐始终如一稳定平淡的情绪让他渐渐忘了她是个病人。

他想起当初拉着姐姐来约会，姐姐总是笑容浅浅站在他身边，而他咋咋呼呼，竭尽所能希望能逗姐姐开心。

想起姐姐在说起自己、说起从前时总是一笔带过。

想起自己最后见到程芷唯的那天。

姐姐被公司排挤，丢了说好的升职机会，请假被驳回工资被克扣，筋疲力尽辞职回家，还遇上了蹲守在家楼下的前男友。

而自己因为撞见姐姐前男友的纠缠，不安感爆发和姐姐吵架，说了很多幼稚又难听的话，忽略了她疲惫不堪的脸色。

和自己吵完架的程芷唯，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埋怨她不顾后果冲动辞职。又提起她和前男友同居又分手，连相亲都变得没有市场。

不知哪一根是骆驼身上最后的稻草，姐姐觉得累了。于是姐姐找借口和他分手，给猫找领养，告诉妈妈自己想回家，让妈妈来接她。

在苏予阳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姐姐在平静且井井有条地安排着自己的死亡。

呼出的白雾缭绕里，他看到路过的女孩围着的白色围巾。

他想起自己给姐姐挑的生日礼物，那条永远也送不出去的白色羊毛围巾。

挑礼物的时候，觉得冬天出生的姐姐就适合这样温暖的柔软的礼物。那时候他还希望能借生日的名义再见姐姐一面，问一问姐姐到底为什么分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当时明明察觉到违和感，为什么只是因为害怕见到姐姐冷冰冰的神情就不敢早点去找她呢。

他想起姐姐生日那天，在姐姐家门口遇到她妈妈时的诧异，想起那浑身蔓延的冰冷的不安，想起报警破门后看见的一切。

整齐干净得过分的屋子，早已冰冷的炭盆，摆在茶几上的向日葵，蛋糕，还有一张纸。

隔着进出的警察，他看到程芷唯靠在沙发上，还枕着一个毛茸茸的抱枕。

她穿着不合季节的夏天的裙子，身体泛起的樱粉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娇嫩。冬日下午的阳光在她身上笼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她面容恬淡闭着眼睛，仿佛只是在阳光明媚的下午睡一个午觉。

姐姐的遗书说，为了让在乎她的人少想起她一次，少伤心一次，所以选了生日当天自杀。

姐姐估计没想到吧，这样的体贴只会让人加倍的难过。

想着程芷唯，苏予阳从天光站到了日落。

快天黑了，他准备回家。

转身没走两步，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然后是人的大喊：

“有人跳河啦！”

苏予阳蓦地回头，看见了河面上那道挣扎的人影。

他想起了自己看到自杀的程芷唯时的无力感。

“……操。”

低低骂了一句，他扔掉手里的烟转身往河边跑。

湿地公园的河又宽又深。

他跳下河，游了两分钟才游到那人身边。

本想从背后勒住那人胸口，没想到刚靠近就被那人一把抓住。

那人抱着苏予阳胡乱扑腾，苏予阳被他拉着呛了好几口水。

“放手！”苏予阳趁呼吸的间隙对着他大吼。

那人反而抱得更紧，按着苏予阳把自己送出水面往上伸，一边扑腾一边喊救命。

你不想死你跳什么河！

苏予阳一边在心里骂，一边努力掰开那人的手。

但求生欲实在是能激发人的潜能，苏予阳的力气和那人比起来好似九牛一毛。两个人在冰凉的河水里浮浮沉沉，几乎一天没吃东西的苏予阳很快被折腾得筋疲力尽。

苏予阳的腿开始抽筋。

有第二个人游了过来，一把勒住了跳河那人的脖子，把他从苏予阳身上扯了下来。

“兄弟，坚持住啊，马上来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