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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中的皇帝微微睁开眼睛,复又闭上默念起经文。
裴远章跪在下首,安安静静地等着。
约摸半刻钟,皇帝放下手中的佛珠,不甚清明的眼睛定在裴远章的脊背上。
光影微动,恍惚间他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当初立在他面前的身影,似乎也是这般。
挺拔,又顽固。
“你一定要去殊州?”
“是。”
“殊州形势错杂,卖官一案也有定论。”皇帝停顿片刻,“而今不必再多费心思。”
“殊州卖官并非个案,且与皇城牵扯甚广,臣不敢怠慢。”
室内一片清寂,只余灯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哔啵声。
“朕明白。”
皇帝看了眼晃动的灯火,眉间褶皱被压深几许:“如今不是去殊州的好时机。”
半跪的人没有回话,皇帝沉沉叹了口气。
他是看着裴远章长大的,当然也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
十一年前,他父亲便是在殊州魏台山出的事,这孩子虽然面上从不表露,却没有一刻放弃去调查当年的事。
小小的卖官一案,牵扯到殊州,又涉及当年,他追寻十几年,这孩子哪里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只是而今处处不稳当,边境侵扰,匪患频仍,皇室命案……哪里不是用人的地方。
太子还未长成,而他又还能撑多少年月?
自然该把紧要的都处理了,像殊州这件小事,裴远章再等等也不迟。
但他劝不住这个孩子。
“容朕再想想。”
“臣多谢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你先下去吧。”
裴远章闻言退下。
内侍见皇帝皱起眉头,忙上前伺候,帮皇帝揉按穴位。
“皇城怕是又要不安稳起来了。”
皇帝冷笑:“皇城何曾平稳过,哪里不是暗流涌动,随时瞅准机会发难。”
“那裴世子之请,陛下有何定夺。”
皇帝不语,垂眸看着佛珠,随便拨弄两颗:“裴家这些年不容易。”
内侍心中有了计较,笑道:“多亏陛下照拂。”
“是裴家这孩子自己有能耐,朕帮上了什么?”他顿了顿,“如今这孩子想做的,朕不是也欲阻挠。”
内侍宽慰:“陛下思虑深远,裴世子定能明白陛下苦心。”手上力度加大了些,“只是殊州一案确实蹊跷,听说前些日子,左丞相也在大听这事儿。”
“张黎?”皇帝抬手,止住他的动作,“他竟然还会对正事感兴趣?”
“看来殊州,当真需要人去探一探。”
皇帝突然想到什么,靠着一侧的扶手:“那贺灵,安顿好了?”
“回陛下,都安置妥当,明日讲经也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纰漏。”
皇帝轻笑:“哪个孩子不思慕母亲,只是景阳当真能沉得住气。”
内侍劝慰:“长公主最重规矩。陛下您如今不在皇城,又无召见贺小姐的意思。长公主自然都以陛下的意思为重。”
“朕的意思?”皇帝站起身,“朕的意思同她们母女有什么妨碍,朕还能阻止天下母女相见不成。”
“是景阳太心急。”
——
翌日天刚擦亮,贺灵被叫起来侍候讲经。
怕贺灵露馅,她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只陪同听讲。
禅寺内的公鸡几声报晓后,皇帝正好领着一干皇室中人走进禅房。
同大师傅客套一番,经文声徐徐在贺灵身侧响起。
她不通经文,只觉得声音安静,叫人慌乱的心也沉静下来,再几次调整呼吸,这才敢抬眸去看。
皇帝下首便是长公主。
这几日她应该过得很好,脸色很是红润饱满,眼睛也莹润明亮,认真地看着主位上的大师傅。
她今日一身浅黄色的礼服,身上盘着金线绣成的牡丹,高髻上插满珠翠黄金,华贵非常,晕染出一片金光,而这金光中的脸也十分的漂亮,柳叶弯眉,杏仁眼,雍容漂亮。
贺灵看呆了一瞬。
她从前还有些怀疑父亲的话,如今见到才敢相信,眼前的人,同她父王说的一样,恍若九天上的仙子。
在她身边便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惊动了她,惊扰了她。
这便是她的母亲,贺灵心中满满当当的,是历经千辛生下她的,爱护她的母亲。
许是贺灵的目光太多大胆直接,长公主眸光也扫向她们的方向,贺灵手足无措,下意识退了半步,又强迫自己撑住。
好在她没有怀疑什么,仍旧看看手上的经文,又看着高僧。
贺灵在心里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后续越发小心地偷看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