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苏嬷嬷去了伙房,让伙夫起了炉灶,仍是叫了几个小厮将点心送过去,那几位客人俱是些粗糙汉子,也不知品性,让年幼婢子去伺候总归是不好的。
卫宅其实不大,毕竟只是商户人家,与那些官家府邸是不能比的,却架不住主家人少,这些年统共也只有两位正经主子,所以这空置的院子,屋子不少,足够留客了。
只是这些院子屋子有些年头没住人了,桌案上蒙着厚厚的灰,少不得得清扫一番。她挑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让他们将宅子西院那十几个屋子清扫干净,将被褥统统换成了新的。
卫宅是老宅子,坐北朝南,地势风水都是极好。正院居中居北,东边是一些空置的院子,庭院花草,而西边则相对较偏僻,是十几间屋子,中间还隔着伙房与长廊。
现在这个时辰,收拾院子是来不及的,而且她们家夫人如今正霜居,让男客住东院,显然也不合适。
寡妇门前是非多,有时候流言比刀剑更,这万事还是得注意着些。
做完这一切,苏嬷嬷看了看朱窗外的天色,依旧飘着雪,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天太冷了,更夫也停下打更了,她心里思忖了一下,这会大约是戌时了。她再次细细地看了一遍清扫好的屋子,粗糙手指捻了捻案桌,没有尘迹。再看屋子角落处也烧了碳,屋子也渐渐开始暖和了起来。
她满意的颔首,让几个妇人去账房处领了工钱,再叫了个小厮去将正堂那十数位客人带到客房,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夫人这些日子喜爱读书,有些时候入了迷便忘了时辰,她得去看着些才是。
屋子是一人一间,玄衣男人后面的十几个男子见主子进了屋,也跟着进了屋。
进了屋子,玄衣男人只粗粗地看了一圈便收了眼。
他缓缓踱步到屋门处,看着那老婆婆撑着油伞,踏着风雪快步的苍老背景消失在长廊转角处,眼皮微垂。
苏嬷嬷腿脚利索地很,很快便赶到了正院。
她进了院后,放轻了脚步,站在正院的回廊上,眯着眼透过朱窗缝往里瞅,果然,书案上依旧点着灯。
急匆匆地放下手中的伞,推开门进了屋。
端坐于书案前的妇人已经换了日里的衣裙,卸了钗环,身上着一件单衣,外罩一件纯色织锦外衣,倾泻如墨的青丝垂于身后。
案上点着烛火,摇曳的烛光映着妇人那张芙蓉玉颜,艳若桃李,妇人玉手扶着书,眼神虚虚地落在书上,却是半响也未翻过一页。
“夫人,天暗了,容易伤眼,还是明日起来再读吧。”苏嬷嬷立于幕帘处,并没有进里屋,而是撩开幕帘,只是探着敦实的身子柔声道。
如入定般出神的妇人被惊醒,她回神后徐徐看向屋外,灯火虚虚晃晃地照着苏嬷嬷的身子。
“苏姨,几位客人都安排妥当了?”妇人放下手中的书,柔声问道。却不期然又想起方才那一瞥,那漆黑压沉,令人心悸的双眸。
“奴已经将几位客人安排在西侧的屋子里了,夫人放心。”待身上寒意散去,苏嬷嬷启步进了里屋。
她先去看了看墙角处炭火,烧着正旺,满意地点了点头。
“夫人,夜深了,奴给您铺床,先歇下可好?”
妇人将思绪收回,回过神看了看窗外,窗外一片寂静漆黑,温柔地笑道:“那便有劳苏姨了。”妇人有些迟疑:“苏姨,家中来客,我是不是应该出面招待一番。”
有朋自远方来,主人理应扫榻相迎,如今这宅子唯有她一个主人,还是位霜居在家的妇人,会不会不太妥当。
苏嬷嬷正铺着床,上好的紫茭席冬暖夏凉,棉絮织锦的褥子柔软暖和,都齐整地铺盖在紫茭席上,蚕丝被上还绣着翠竹。
她曲着腰一边执起衾被掂了掂,然后又盖在了褥子上,一边含笑道:“夫人无需忧心,奴已经同几位客人言说了。”
“夫人如今只一人在家,几位客人又都是男子,还是得谨慎些才好,免得徒惹非议。”
说完,还将墙角处的几个碳盆朝床边往床榻处挪了挪。
妇人看着她一番动作,心中更觉暖意,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明白,倘若没有身边这位万事都替她思虑周全的老人家,她恐怕早被人当做妖怪一把火烧了。
“有劳苏姨了,万事为我绸缪。”天色这般暗了,妇人有些担忧:“苏姨,我送你回屋吧。”
老人家再是康健,这眼睛终究不及年轻的时候,要是摔着碰着,是要遭大罪的。
“夫人早些歇下吧。门外还有两个小丫头在,我叫其中一个提着灯送,不怕摔着。”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妇人无法,只能站在火烛旁,看着那个苍老的身影,稳健的一步步走出了里屋。
很多时候,妇人恍惚觉得,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仿佛是知道了,她的夫人已经不是她的夫人似的。
思绪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