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则崩坏
今年的天气很怪。按理说,冬天的雨总是连绵不绝地下,很少下这样的暴雨。但这个冬天,光是一月就已经下过三场大雨了。
姜克远的电话在一月底打进来,是腊月二十八,除夕前的倒数第二天。姜绯没有存他的电话,但看到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号码,依旧蹙起了眉头。
“什么事?”她接起电话,没有半点客套。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调不高,气势上天然就矮了一头。他赶时间一般:“妹……姜绯,你今年还是不回来吗?”
他语速很快,生怕姜绯耐心耗尽。
“不回。回哪?”
先拒绝,再问去哪。前一句是答案,后一句就是单纯的讽刺了。姜克远有些讪讪,在电话那头摸了摸鼻子,更低声下气:“都五年了。……你还是回来过年吧。也不能总为了之前的事情耽误自己……”
“回哪?”姜绯无视他意有所指的催婚,再一次问。她把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像是说给姜克远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慢吞吞道:“我们早就没有家了。”
奶奶死后一年,姜克远出狱了。他转让了奶奶出事的房子,又换了另一套二居室,就此安顿了下来。他没再做生意,似乎也没有找对象,在社区帮扶安排之下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保安老姜的社会地位和收入,对比起从前的姜总当然是一个天一个地,不过姜克远却很勤恳,毕竟他再没有资本挥霍了。
又是二居室。姜绯讨厌死了这个户型,讨厌搬家的颠沛流离,也讨厌这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窘迫。姜克远的新房子她从没去过,他们上一次见面还要追溯到姜绯接他出狱。在那之后,他卖房买房找工作的一切情况,姜绯都是从他喋喋不休的微信消息和偶尔被她接起的电话中了解到的。
过年,是该回家的。可是奶奶走了,家也散了。她哪还有家呢?
如果姜克远没有去赌。如果他没有输光家产。如果奶奶没有被迫卖掉祖屋还债。如果她们没有搬进城中村潮湿的安置房。如果奶奶没有摔倒。
“过节费我会转给你。你别再去赌。”
姜绯粗暴地挂断电话,姜克远便识趣地知道她耐心耗尽了,再不回拨。他握着手机,嘴巴微张着,想向她表忠心说自己已经改过自新了,再没赌过了,可是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和道闸外传来的喇叭声把他拽回了现实。
保安岗亭冷得要命,姜克远搓了搓手,又拿起帽子,一路小跑去道闸外登记外来车辆信息。
挂了电话,姜绯心事重重的再也睡不着。她翻了翻朋友圈,看到小詹果然如她所想的回了泾源,年货、腊肠、看门狗、柴火灶,一景一物晒了足足九张图。那种过年时特有的满足、踏实,照片里压根装不下,简直要溢了出来。
姜绯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总觉得那里和照片不一样,是空的。
小詹被开除之后,姜绯开车送他回家。预想中的眼泪和愤怒都没出现,小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元气满满地冲她挥挥手,笑着喊:“绯姐,有缘再见啦!”
年轻真好啊,不管遇到了什么打击都能立刻爬起来。
姜绯叹了口气,又笑起来。她觉得自己真傻,最近总是会想到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比如回到过去,再比如重新拥有那种打不趴击不垮的力量。
也是。谁的人生还能没点遗憾呢……
姜绯刚要放下手机,张晏月的电话又弹了进来。她点了点接听键,按下免提,放在枕头边上。
“绯!今年过年还在省城吗?”
“我哪年过年不在省城呀?”
张晏月的电话扫走了姜克远带来的阴霾。明明都是奔三的人,张晏月还活得像个小孩子,以至于姜绯跟她说话时,都不自觉带上几分哄孩子的好脾气。
“嘿嘿,你在省城就太好啦,七班今年又准备搞同学聚会呢,你去不去呀?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反正没人陪我。”
张晏月笑嘻嘻地说。
姜绯的心往下一沉,仅仅过了一秒,眉头又舒展开。七班,高一七班,她和张晏月认识的地方,也是她和徐奈东认识的地方。
高中那三年,是姜绯最喜欢的一段时间。准确来说,在高一七班的那一年,是姜绯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年。她跟张晏月都是培州省云江人,她们所在的云江六中是省重点,风气开放,鼓励学生张扬个性。六中有一套特殊的教育体系,尤其是在高一那一年,极尽所能地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因此又有“迷你大学”之称。
他们上选修课、做手工、郊游、打球,男女生在各自的寝室里整夜整夜开夜谈会,讨论金融、法律与异性。这其中当然也夹杂着学业的烦恼、老师的批评、家长的管束,有数不清的试卷和作业,也有懵懂青涩的怦然心动。
那时她还拥有一切。优渥的家庭条件、疼爱她的亲人、无话不谈的朋友、可供肆意挥霍的青春。
还有属于她的,徐奈东的背影。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