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藏水于水
头顶急促的犬吠声后跟着人的脚步声,声音沉重,似有兵甲。只听上面的人高声喊道:“国师,不好!闻人院主给咱们指引的茅屋年久失修倒塌了,东口怕是进不去了!”“来人分作两队,一队清理东口,另一队准备绳索,先护送我们从沙渚的天窗洞口进入!”
三人一听说茅屋颓圮,料想是袁彪见得来人,情急之下使出天生神力将茅屋推倒了。想来他已然脱身去和闵少悛风成寰会合,才有大黄报信。只是三人一时之间出不去。杨昶两眼搜索地宫,正看见阶梯状通向更幽深地底的耳室,只是那里冷气逼人,湿气升腾,有水。
杨昶灵机一动,不顾得手上的伤,捻起碎陶片朝头顶打去,一丛苇草杆从那洞口缓缓落下。杨昶捡起芦苇草秆,两头削作中空做呼吸管:“下水!”
晁醒慌张地道:“我不会泅水!”
“来不及了!”“用嘴呼吸,捏住鼻子!”两人将他拖入水中。
墓顶天穹顶的圆洞中传来火光和烟味,带铁钩的绳索当啷啷地放入,三人潜入水下的涟漪刚刚平息。
几人手持火把,嗖嗖嗖沿绳索降下来。为首一人光头翳目,正是靳孝海。他和东厂杀手落到地上,有点不耐烦地抬头对着头上洞口喊道:“通元国师,请移玉趾,屈尊下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身披银线白色袈裟的僧人,如仙人凌波般从空中降下!
他稳稳落在地上,众人目光皆瞩,只见他缓缓起身,额头正中一抹血色的篆文“山”字,正如眉心花钿般衬着他的面貌。他的面目难以描述,貌美而诡异,似老似少,似男似女,如同一尊超越了时间的大理石雕塑,本是诠释美,但因长久地浸泡在地狱的三途川水中,而散发出阴冷的寒湿之气。
而他的胸前,是一串人天灵盖骨磨成的念珠,他的手中,长指爪抓着一个包着纯银的人头骨骷髅法碗。那人头骨天灵盖被掀开,露着空洞的眼眶,妖僧的手指正从那两处扣入。
他抬起阴骘的细长眼睛,眼神环顾地宫,薄薄如钩的唇角轻笑,令人不寒而栗。他伸开双臂,顶、面、胸三次合十,顶礼膜拜:“阿弥陀佛,弟子继晓,发愿再上三山。”
跟在他身后,绳索上簌簌坠下援兵如鬼众。
他伸出一只指爪干枯的手,指甲尖锐如鸟爪,搭在靳孝海身上:“孝海,佛陀大能。尸陀林鬼众还在孽火之中看着你发下的大愿,不要告诉他,否则你和你父母在地狱之中,肠穿肚烂。”
他的眼睛如灼灼鬼火,杀人无数的靳孝海眼中的恐惧如冰碎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不敢露出对梁芳那般不屑的表情。
靳孝海幼年做过和尚,孝海就是他的法号。是年大疫大饥,故而他舍身入寺,佛前发下大愿求父母病愈,最终还是只得他一人生还。对于疫病的恐惧从小便深刻在他脑海。人死前满身大疮疱、流脓水的惨状成为他最深的噩梦。
故而他不怕斧钺刀镬、战场凶险,别人只道靳孝海最不怕死,却不知他最恐惧疫病,还因此有微微的洁癖。
心底被掩藏得最深的恐惧,却被此妖僧一眼看穿,如紧箍咒般控制得他动弹不得。——的确是沈自丹,为了打探李孜省截走闻人悯人是何用处,才让他听从他们的调遣。
三人虽在水下,却发现这里的水异常澄清,在他们脚下暗流涌动,带来新鲜的水流。
杨昶心中微微惊叹:“妖僧继晓?!闻听他深受今上恩宠,居然亲临浔阳,看来这里非同小可。”
谢若悬却注意到了继晓额头那个红色的“山”字。
那妖僧扫视地宫,目光也落在了刚被打开的棺椁血池之上。他径直上前,并没有犹豫,仿佛以前见过血池的样子。他接过侍从沙弥双手呈奉给他的一只琉璃法螺,挽袖从血池中舀出一勺。放在光下细看,随着光线的变化,透明的法螺中,血池中液体显示出不同的色彩。
妖僧目中放光,露出一丝满意的笑。他侧头看看侍从沙弥,沙弥于是顺从地掏出一把纯银的法刀,切割自己的手,登时鲜血如注,继晓将那鲜血滴入血池。
血池像有生命似的,随着血液的滴入,翻涌不息,水波像是一张张人脸在贪婪地吸食着这血液。不一会儿围观的人发现——哪是水波像一张张人脸,血池中分明出现一张如梅毒晚期般千疮百孔的人脸!
靳孝海等武士全都被这幅景象惊得面色苍白,不由得退后抽刀,做出一种防御姿势。
妖僧轻蔑一笑,毫无慌张,镇静地唤后面沙弥。随侍沙弥从八宝袈裟做的包袱中取出一件法器,众人见了都恶心得后退——是一具人躯干骨骼做成的网兜,脊柱和肋骨赫然全形,从胸骨处被切断,鎏金包边,用银丝绑在鎏金的八瓣莲花熟铜棍上,做成铁锹状的网叉。
妖僧趁血池中那躯体被鲜血吸引,抄起网叉一捞,将那具融化了似的人体从血池中捞出来!那具不成形的人体如蜡块般摊开,委置于地上!
“揭谛揭谛,将这腐肉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