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
候,我并不喜欢跟人唱反调。要我表演西贝尔,事事贴合她的风格,有点难度。
好在他们都在笑。
电话铃响了。
“也不知什么事。”父亲边说边向外走。
一大片画面突然到来,像一整个屏幕降落在眼前。我清清楚楚看到一个红衣女人走进照相馆,和老板说话。而老板旁边的玻璃桌面上,放着几包照片。其中就有我们的。
不一会,听到父亲放下电话,对诺娜妈妈说:“照片冲洗出来了,你有空去照相馆取一下吧。”
“我想去取照片,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对阿尔伯特说完,就跑了出去。
刚才的画面是电话铃声触发的,不只是“鲜明的回忆”,也不是普通的直觉,而像一种遥视。
我得亲自去瞧瞧。
到照相馆门口,一位红上衣的女士刚刚好走出来,和我打了个照面。
没错,我就是她。
照相馆的老板把照片交给了我。他的桌上有好几包照片,而我们家的就在我看到的位置。在玻璃桌面的右侧,一如刚才看到的。
客厅里,他们二人聊天的嗓音和暖黄的灯光混在一起。
“我早年在法国生活过,还是喜欢那个地方的。不知道在你看来,法国这么快就失败的原因是什么?”父亲沉声问。
“简单嘲笑法国人软弱应该不是您想听的答案。”阿尔伯特想了好一会,“首先,法国的战争理念还停留在上一次战争的方式。这一点也与我们发达的工业和长期的战争准备有关;然后他们和英国人的矛盾使他们不愿意再当棋盘,所以干脆放弃;而且他们的教育也有一些问题……”
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阿尔伯特看着我之前坐过的沙发,这是请我过去的意思。
“啊,你们聊。国家大事,我也不太懂。”我打开放在钢琴上的一本书,把照片随便夹在里面,转去找咖啡。
端着咖啡回来,他们的话题变了。
“那时候,通常装甲师都在最前面,每天不眠不休地前进,什么也顾不上。隆美尔将军真的是太能赶了。”阿尔伯特接过咖啡,眼睛向我道谢,“有的士兵说,还没休息几分钟,将军乘小飞机从头顶经过,丢下一个小筒,里面装了纸条说:‘继续前进,否则我就下来。’”
父亲听得大笑。我也坐了下来。
“有时先头部队跑得太靠前,后勤补给就跟不上。不是不想跟,是根本找不到,指挥部的地图上压根没有定位。”
“说起地图,还有一件趣事。攻下巴黎以后,有一天我和舅舅去巡访营地,看到营地指挥部挂了两张巴黎地图,上面分别插满了蓝色和红色的图钉,他就问:‘这是什么地图?怎么看不出作战目的?’那些军官全都一脸尴尬,最后才说,蓝色是有好吃的地方,红色是好玩的地方。所以这帮人是给吃喝玩乐的地方做了标记。他们以为舅舅会发脾气,没想到他仔细研究了地图,指着第二张说:‘红色的还没满!’”
“看来,伦德施泰特元帅对下属很宽容。”父亲笑道。
啊对,阿尔伯特的舅舅是一位传统的普鲁士贵族军人,第三帝国很有名望的一位陆军元帅。
更多的回忆呼之欲出,但阿尔伯特目光扫过来,似乎想确认我对他讲的事情有没有兴趣。
“红色好玩的地方,是什么?”我问。
阿尔伯特顿时语塞,父亲咳嗽了一声。
他们的反应让我回过味来,估计是有法国女人的地方。打仗嘛,这些事还能少得了?话题过于尴尬,我找借口走开了。
阿尔伯特要走了,我们沿着街道走了一会,维也纳运河就在不远处。夏天晚上的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被河上袭来的风吹得一阵浓、一阵淡。
阿尔伯特停了下来,很诚恳地说:“我不知道您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对我这么客气。刚才我没来得及解释,我……没有去那些红色的地方。我去看了当地的一些古建筑,还有教堂,有些图书馆烧毁了,我觉得十分可惜……”
我突然客气?这从何说起?
我已经很亲切了,因为西贝尔不知为何对他怀着一种抵触,每每我都要克服这种无名情绪,才能对他微笑。
那天他在出租车辆里变了脸色的回忆浮出来。我明白了,因为我对他用“您”了。德语里这是不太熟的人之间的敬称。但我却觉得很自然,也许自从我不再是西贝尔,心中对他没那么亲近了。
亲近?
难道我感受错了,无名的情绪不是抵触,而是……另一种亲近?
那一片呼之欲出的记忆又出现了。像一张朦胧的油画,在水中荡漾,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