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凌朔看着他,眼眸依旧幽深,话语如钉子一般,狠狠的扎进朱载明的心里:“官家每每想起吕大人惨死在贬往岭南①的路上,便夜不能寐。”
事情已经发生二十多年,但朱载明依旧记得宋凌朔口中的‘吕大人’,他仿佛被抽了魂,反应过来后大声喊道:“官家……官家假公济私!这是我与官家的私人恩怨,何故牵扯到我的孩子!”
吕大人是官家还是宗室子时的老师,随官家一起入京,时常在官家困惑时为他解惑,也是官家在逆境时屈指可数的支持者,这样立场鲜明的人,在朝堂上自然是首当其冲被打压的。
朱载明哭闹不止,宋凌朔却已经没了耐心,他传达的具是官家旨意,字字冰冷,不留情面。
他路过朱载明,走到院内,却听屋子里朱载明语无伦次的大声咒骂道:“呸!什么江王,你就是官家,是朝堂豢养的一条狗!一条见不得光,只能替官家做些污秽腌臜事的狗!”
宋凌朔停下脚步,耳边充斥着朱载明肮脏的咒骂,院中没有烛火,月光也被天空中的阴云吞噬,他的面孔就这样隐没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可知为何这迫害言官,诛杀武将差事官家不让卫王,广王去做?你以为你的父亲!当今的陛下很器重你吗?呸!不过是看你出身低微,知道你无缘争储!出身高贵的皇子,将来的官家,才不屑于来做这种会脏了手的差事!”
“卫王有汪怀政,广王有刘京,你有什么!两手空空!哪天被人一刀刺死在街上!谁会为你掉一滴眼泪?是你那早死的母亲!还是只知利用你的父亲!”
禁卫们后知后觉的捂住了朱载明的嘴,才没让他说出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来。
阴影中宋凌朔的身影仿佛一尊明王像,高大威严却又沉默无语,片刻之后,他继续迈步向前走去,远处门廊下亮着一盏幽幽烛光,身影行至烛下,这才叫人看清他的表情。
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冷漠疏离,眼眸幽暗,下颌的棱角冰冷坚硬,好似那些话对他来说没有半分分量。
禁卫们押走了朱载明,而后又从屋子里押出一名小厮打扮的人快步走到宋凌朔跟前。
“王爷,是小的们检查不利,这小厮一直躲在主屋条案下面,没被我们发现。”
宋凌朔看着低头的人,知道他该是听见了朱载明所有大逆不道的言论。
这便是让禁卫看住下人们的理由,若是朱载明方才说的话传了出去,京中又要不太平一阵子。
那小厮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连忙颤抖着声音开口道:“王爷,小的一定不会出去乱说的,求王爷饶小的一条生路,小的日后定会日夜为王爷祈福……”
初春的寒风吹散了阴云,圆月高悬,月光下寒光一闪,温热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鲜红色的弧线,圆润鹅卵石路面上咕噜噜滚来一颗人头,嘴唇开合,似乎有话还没说完。
宋凌朔将剑收入鞘中,用拇指揩去脸颊上的猩红血迹。
“下次直接杀了就是,不必问过我。”
他转身,走到门口,跨马回府。
什么日夜祈福,他从不信这种话,宋凌朔手里的一切都是一寸一寸从别人那争来、抢来的,若是祈福有用……
想到这,宋凌朔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像是在笑自己脑中的想法,这笑容稍纵即逝,那一瞬间他脸上的戾气尽数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呵动身下马匹,马儿疾驰,风烈烈地刮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耳边朱载明的话。
‘你就是官家,是朝堂豢养的一条狗!一条见不得光,只能替官家做些污秽腌臜事的狗!’‘哪天被人一刀刺死在街上!谁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宋凌朔手握缰绳,发丝随风飞扬,衣摆猎猎作响,他的目光从平静变得凶狠,嘴角高高扬起,脸上的笑容越发阴鸷凶狠,像是画中的恶鬼。
他何尝不知自己的身份,出身低微的母亲,备受冷眼的皇子,受人唾骂的差事。无人牵挂,无人在意,就像朱载明所说,即便自己横尸街头,怕是满汴京都找不到一个会为他哭丧的人。
但他何曾有过选择?没有家世背景,要么接受官家‘施舍’给他的肮脏差事,要么庸居王府做个废物,他的选择从来不在自己手中。
但那又如何,走到今日,宋凌朔已经不在乎了,剑下的魂魄越来越多,好像他也成了天地间的一抹幽魂,无牵无挂,无处可依。
若此刻他活着,那便活着,若死了,那便解脱。
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人值得他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