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四)
上京城乃是大雍的都城,地处中南腹地,其势居天下之中,可谓四方入贡道里均[1]。加之沃野千里,山环水绕,四季如景,端看即是一处龙兴之所。自高祖皇帝元武帝平荡中原驱逐边寇后,择天下之中而立国[2],便在此建立都城。
百年基业缔造锦绣河山,大雍盛世。上京城更是步步雕栏玉砌,镂金嵌彩,灯火盈门。让人不由得惊叹一句“恒舞酣歌迭奏声,侯服玉食纷华尽”。
不似这般奢靡升平,边北多显旷达肃杀之色,重峦叠嶂,野云万里,是上京比不得的醉卧沙场万丈肝胆一般的豪气。
窗外琼树银花,纷扬莹白,连落下的雪都是绵绵软软的。明鸾忽然想起自己离开那天明昭于边北泠冽风雪中的神情,以及那句刻意隐忍压抑着的“别走”。
记忆中,明昭盯着她看了许久,眸色深沉,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压在眼底。半晌未同她讲一句话,又偏要在她身旁守着,也不许旁人在,倒真同年少时一般,只是执念更甚。
见明昭双眉紧蹙,容色愈发阴郁,明鸾便笑着用指尖戳他的侧脸,又点点他的唇角,柔声宽慰道,“此去上京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艰难,我只愿明家安然无虞。”
像是有旁的事要讲,明昭沉默片刻,隐去眸中的挣扎之意,方才将将开口,“我知你只愿明家安然无虞,我亦然。”
随后又似喃喃自语,“阿鸾想要的,我都会做到。”
“那你唤一声阿姐听听。”
“阿姐。别走。”
明鸾想着,许是那日的风雪太过冰寒刺骨,阿昭的衣衫也不甚厚实,不然怎的连声音都在颤抖。
云层薄光映下,未带来丝毫暖意,心中思绪纷杂,明鸾刚想伸出手接落几片冰晶,便被突然出现的言语声打断。
“今日还在落雪,郡主莫要在窗口吹风了。”卫渊悄然现身,看到坐于窗边的明鸾,行礼过后不免担心道。
王府里出来的人从来都只唤明鸾“郡主”,是明媚恣意的定北王府的郡主,而不是这囿于深宫樊笼,只得巧笑倩兮的太子妃。
自父兄出事后,傅桓似乎将她当作笼中珍雀一般娇养,绫罗霓裳,美玉宝珠,宠爱更甚却不得自由。内侍宫人们瞧上去均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只对傅桓奉命惟谨,而或明或暗的东宫护卫也愈发增多,与王府暗卫联络已不及以往便利。
今日栖霞殿的宫人们正为着太子之事忙碌,又被明鸾寻了事由打发差遣出去一些,无暇分.身顾及,这才得以传信唤来王府之人。
当初赐婚圣旨宣下,父兄便着意给她的暗卫率队扩充加添,甚至多了不少精熟深通杀人技的死士,就连一直跟随阿兄的卫渊都被安排到了她身边。
“无事,你看看这个。”听到熟悉的声音,明鸾便少了份警惕,随后拿起一张绘了凶兽图形的白鹿纸递于卫渊,“此种刺青镂身,你派人暗中详查。”
隐于廊下的卫渊身形挺拔高大,满身沙场历练出的坚毅沉稳之气,墨黑色的铠衣将人衬得有如冷锋利刃,长身肃立,为明鸾暗暗挡下不时吹来的冷风。
“此兽似是梼杌?”卫渊接过绘纸,细细分辨着,“观其形,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颇长。”
“可曾在何处见过?”
“此种图形颇为少见,江湖草莽多选虎豹鹰隼等猛兽猛禽。”卫渊思索片刻,又道,“在王府这些年,经由我处置过的各类刺客细作,在其身上皆不曾出现。”
行动利落狠绝又隐藏颇深,其背后势力定然非同寻常,只怕是一时间难以查明。明鸾深思之下,猜测渐起,不由得叮嘱,“小心查探,不可走漏风声。”
“是,属下明白。”
“还有一事,”明鸾取出一封密信,继而吩咐道,“皇帝诏令已下,此信须得在阿昭离开边北之前交与他。你亲自去,必不可假他人之手。”
卫渊明知暗卫职责乃是主上所令必应遵从,可在心中明鸾的安危却是首位,犹豫着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听明鸾又道,“灵玉已回,不必顾虑我。”
“是,属下遵令。万望郡主以己为重。”身处东宫之地,卫渊未有多留,仔细记下明鸾的交代后便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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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殿跪了一众宫人,个个抖似筛糠,骨寒毛竖如鹌鹑。被点到名的皆是一副灰败神色,其余的更是恐慌万状,栗栗危惧伏地不敢言,心中只思量着如何保下小命。
傅桓的脸色着实难看,听到暗卫禀告明鸾受伤,放下公务便匆匆来了栖霞殿。众人口中一向宽仁平正的太子殿下难得发了如此大的脾气,待得太医看过伤口言明并无大碍,只是寻常刀伤,傅桓的脸色仍未好转一分。
“八十板子下去,怕是人已不在了。”明鸾看着手上包扎过的伤处,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傅恒盛怒犹存,可面对着明鸾却是言语温柔和缓,“重罚之下方可引以为戒,免得日后再有人惫懒慢怠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