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一)
于疆场浴血踏骨才能历练出的杀伐果决,是无数生死厮斗间才能做到的波澜无惊。而此时,肖似其父的面庞上,却带着几分焦急。
“娇娇不就是要了些死士,说想练练杀人技嘛,我已经知悉了。”
瞥了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长子,明延霆又开口道,“瞧你大惊小怪的。去,把府里得用的亲卫再派去些,盯着点,省得伤了娇娇。”
“妹妹她要了好多尚未婚娶的公子画像!”似终于顺了口气,明衡闷声回道。
突然而来的静谧,仿佛天地间万籁俱寂。
半晌之后,明延霆似大怒而起,抄起手边的佩剑,一把拽住看情况不对将要逃跑的长子,“你还真给了是不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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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端的?”
“梦到的。”
一时间,明家父子二人双双愣住,心中无数个念头肆起,思绪百折,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明延霆面色纠结,还在苦思措辞之时,明衡却已然出声,但好似想偏了方向,心大得像是在漏风。
“好妹妹可否帮我梦一梦明日斗场赛马是哪匹稳赢,我好去下些重金。现在困吗?马上就能睡吗?”
“阿爹,他赌马。”
“逆子!”话音未落,明延霆已环顾一圈,说着就要抄起手边的东西。
“我这不是为了添些军费吗!爹!爹,手下留情!别打脸!别打脸!”而明衡察觉风向不对之时,早已被擒住了双臂,只得在一旁毫无世子风度地大叫着。
明鸾看着明延霆、明衡父子二人笑闹过后又转而正色的神情,知道刚刚的一幕皆为哄她开心,思虑了一番才缓缓开口,但唇角间已然没了笑意,只余凄然。
“阿爹阿兄可还记得,我做了个噩梦。”
听到明鸾出声,又见她眼藏悲伤,不似往常的模样,明家父子二人瞬时收敛了心绪,只担忧之意溢于言表。那夜之后,多番暗查未果,二人皆是伴着忧心如焚与惦念不安捱到了今日。
种种顾虑之下,明衡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而后语调柔缓,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妹妹刚刚所说,明家祸事将起,是梦见自己的婚事必生异变,所以才令我寻来了那些画像?”
“不…”明鸾言语低沉,轻声回答后便抬眸看向明衡。
只见明衡面带忧虑,紧蹙的双眉下是满含关切的眼瞳,完好的、未受半分损伤的眼瞳。
明鸾不由得感到一阵剧痛,如同胸口处被刺入了片片利刃。几息后,似终于抑制住了莫大的哀伤,明鸾一字一句地诉说着,如同一寸寸拉扯撕裂开血淋淋的皮肉。
“我梦见被赐婚太子傅桓,囿于上京,身不由己;梦见阿爹阿兄浴血沙场,明家将亡,朝不保夕;梦见阿昭也…”
说到此处,明鸾堪堪止住了话语。于那些光怪陆离中见到的明昭已是格外模糊,仿佛幻梦匆匆而过,光影之下似乎仅剩满目的尸山血海,白骨垒筑。
听到这般话语,明鸾每说一字,明延霆的神色便愈发凝重一分,就连着平日里笑意盈盈的明衡,此时的脸色也是阴沉得可怕。
见父兄二人并不算讶然的模样,明鸾突然恍悟,阿爹与阿兄应是知道许多,但却在瞒着她。
父兄不愿那些肮脏卑劣沾染她半分,不愿让她看到鲜花着锦下的枯骨铺就。人心鬼蜮,世事无常,是父兄替她阻挡下了那些足以致命的风雨,从不让她有一丝烦忧,只恣意而活,明媚且张扬。
定北王府给了她显赫无两的身份地位,定北军的威名造就了她这般成长的底气,阿爹与阿兄更是竭尽全力,如溺爱般护她至今。
而只要有关于她,无论什么,阿爹与阿兄都相信着。就连那黑苦的补药,嘴上说着嫌弃种种,但却一日都不曾推拒,甚至不曾怀疑过。
思及此,明鸾心中恨意更盛,唇角的凄然也变为了对嗜血的渴求。不愿再一次失去,更不愿再体会那深入骨髓的无力与绝望,压抑着强烈恨意,明鸾的目光中渐渐带上了一抹狠戾。
皇权势位,君命无二,帝王所谋不会让任何一个家族长久地兴旺下去。上一世,纵然明家满门忠烈,可不过历经四代,也终是没在了肃文帝傅彻的手中。
而这一世,还未走到图穷匕见那一步,明家也还是那个忠君为国的明家。
明鸾思索了片刻该如何劝说,而后,言语坚定地面对着父兄二人。
“傅家所要的河清海晏、盛世太平,耗尽的却是我边北将士的鲜血,习以为常的安稳高枕下,是累累白骨铸就的坚固防线,而所行的帝王心术,却是会夺走阿爹与阿兄的性命。”
“如此这般,我明家,可还要忠于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