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霁
夜色降临,琼林苑的宫人往返各宫室,来请皇宫的各位主子。那边已经可以开宴了。
赵棠眠带着宫人走上琼林苑的回廊,尽头便是宴会大厅,她已经看到了大殿透出的光亮。
有人逆光从那边过来。
上辈子死去的六皇兄。死在海崖的太子殿下。
这时候的他比那时候更年轻,却也已经少年老成,心思捉摸不定;换子案前他是个聪明有礼节,温柔周到的兄长,换子案后他越发变得沉默寡言、古井无波,渐渐有了所谓生人勿近的威仪。
有好几年,他们两遇见没有讲过话了。
赵云霁停下来了,皱着眉头打量着她。
虽然是意外遇见,不过她再活过来一回,准备放下心里的尴尬,和他重修旧好。赵棠眠试图叫他一句六皇兄。
“你不冷吗?”赵云霁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些许的疑惑、平静与认真。
再来一回六皇兄还是六皇兄,从来不知道爱护妹妹。小时候学琴,也是他说,你一个公主折磨自己的手指干什么,况且弹得一点也不好听。
那他这句话的完整语句,应该是,“你不冷吗?”“况且一点也不好看?”
他是未来的太子殿下,诸多事情还要仰仗他去解决,亡不亡国也得靠他挽回,暂时忍他一下。
赵棠眠不再看他,看了眼夜空中的圆月,咬着牙说,“是有点冷。”
赵云霁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宫女们,指了一个看起来跑得最快的,“回宫去给公主拿件披风。”又转回来看她,“你先进去。”
前面就是琼林宴的宫室,里面暖和。
被指到的小宫女出列,战战兢兢地看着公主,她是公主的宫女,还是要听公主的吩咐。
赵棠眠点了点头,说了声去吧。
两人擦肩而过,赵棠眠轻轻喊了他一声,“皇兄,”赵云霁侧首看她,“谢谢你。”
两人都笑了,继续走过。
赵云霁和赵绘雪是同日而生的两个孩子,至于为什么他们两变成幺儿,再无弟妹。就又要感谢她的好姨母了,废后有了杨淑妃的孩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皇帝下了断子绝孙药。
其实杨淑妃和张德妃,原本是不会同日生产的。杨淑妃那日生产,乃是足月产女;张德妃那日生子,却是先皇后设计催产,张德妃生子时并不足月。
是以孩子调包,张德妃很早就反应过来了,自己怀了几个月的孕她一清二楚,早产的孩子不可能是赵棠眠那样康健好养活,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是那个份量。
反而是同日而生,杨淑妃养着的赵云霁,五岁前大病小病的,不仅经常御医随侍,杨家还倾族之力网罗天下的名医术士。
杨淑妃没有怀疑吗?她足月的孩子体弱多病,怎么会不怀疑,只是她不敢去承认,承认自己耗尽心血小心翼翼养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更难以相信,打小温柔和善的堂姐,进宫之后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这两个女人可真搞笑。
张德妃知道女儿不是自己的,却也愿意装作不知道,不急于认回儿子。想的是倾杨家之势,先养大体弱多病的孩子,再由她借着血缘关系摘桃子。
杨淑妃知道儿子不是自己的,也日复一日在儿子身上消耗越来越多的时间、精力与金钱,沉默成本激增,以至于到最后,她只会自欺欺人。
张德妃待赵棠眠礼貌有余、亲近不足,很多年后她才想明白,小时候张德妃看她的眼神,就和高门大户里嫡母看庶女的眼神一模一样。
伺候赵棠眠的宫人也大多偷奸耍滑,反正张德妃不会过问细节,只要孩子无甚大病就是了。
赵棠眠的乳母,在她五岁时去世,自此以后她的宫人当差,大多敷衍塞责。
及至七岁时上书房冬日授课,她穿着秋季的单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习画。稍许觉察到手指有些僵,赵云霁看着她活动手指的动作,沉声命令上书房的侍卫,把她的宫女拖出去打了一顿。
她不明所以,拉了拉赵云霁的袖子,试图阻拦。这才发现,秋日里的一场骤然降温,旁边的赵云霁已经裹上矜贵的白狐裘了。
赵云霁握上她的手,令她体会到了温差,不容置疑地说,“她连给你穿的衣服都准备不好,该打。”
皇帝虽然是个不大管后宫事的男人,但是总归就只有七个孩子,内务府可能会在妃嫔的吃穿住行上做手脚,在孩子们身上素来不敢犯的。她的冬衣,大抵因为宫女惫懒,而未曾从内务府拿回。
后来的春信也是赵云霁陪她去内务府挑的,名字取自雪中春信,他很喜欢的一味香。
多好的兄长啊,这一次回过头,她不能让他再孤零零地坠下海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