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四月末，夏初，陵州府。

花白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热，入夏这么久，一丝雨星也不见。刚刚收完粮食的田里一片干涸，小草也蔫巴巴的，不见生气。

树梢上一阵风吹过来，吹得大树枝叶摇晃，树顶上的云朵也随风漂浮。带来一阵清爽的凉意。

大树遮挡了阳光，留出一片树荫。树荫下支着一溜粗布搭起的棚子。棚子下面支着一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每个锅上都蒸着热腾腾圆滚滚的土豆，袅娜的香气轻盈地浮在鼻尖。

一列列穿着打着补丁的短褐，及拉着草鞋的百姓排成长队。引颈眺望，看着前面冒着热气的大锅，希望早点轮到自己，好得几个回家给孩子吃。

“王大娘，你往前走走，别掉队了。”一个提着菜篮包着头巾的大姐拍拍前面头发花白的老人。她正忙着和旁边队伍相熟的人说话，连面前的队伍走了老长一段路都没发现。

“哎，这就走。哎呀，人老咯，老胳膊老腿不好挪动。”头发花白的王大娘一颤一颤的慢慢往前挪，紧赶慢赶追着往前走。

“不着急，不着急，前面还有土豆呢，县蔚大人说了，管够！”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县蔚大人可真是个好官。”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县蔚大人设坛做法，诚心感动上天，派下仙女带来土豆，我们还不知要怎么熬过去呢。”

这话得到众人纷纷响应，情绪激动的甚至直接泪流满面，嚎啕大哭。众人见了都唏嘘不已。这是之前交了税粮后没吃的，没熬到县尉大人放粮的家人。

梅县令收了他们六成税后跑了，大家伙手上没有余粮。家家户户都到处寻摸吃的东西。

这吴大家里只剩他和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他天天下田做活后还要摸黑去挖野菜，去的晚挖不到多少，根本不够两人吃的。

他娘心疼他，总是留着给他吃。问起来就说自己吃过了。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他娘已经活活饿死了！

现在看见这满锅的土豆，想到他娘，可不得号啕大哭吗？唉，造孽啊！

如今好了，孟县尉求来了仙女带来的土豆，听说种出来一亩田能有千斤！到时候人人都能吃饱饭，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想到这里，排队的人干劲十足，恨不得立马领了土豆，插上翅膀飞回田里做活。这土豆刚种下去一个月，眼看出苗了。可得好好伺候着，一家人可指望它呢。

在这一列列队伍前面的山坡处，树荫遮掩下，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高的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留着三缕短须。矮的是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揪，一双眼睛忽闪忽闪。这两人正是前来察看土豆发放情况的许艺和孟绪。

他们也不是不想光明正大现身，只是每次他们走到人前，排队的百姓总会放下手头的事，飞奔过来争先恐后要给他们磕头。他们一口一个小仙子，一口一个孟青天，弄的两人怪不好意思的。

别人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跪着喊仙子，简直要原地扣出个三室一厅好吗？

看着这么多百姓，看着他们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她猛然惊觉自己做的或许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以往她或是迫于压力，或是想要回家，总是身不由己，因此也从没认真和人接触过。在她心里，这些要么是能帮她回家的工具人，要么是NPC路人甲。从没真正思虑过他们的生活。

但这次不一样了。她意识到，这些围绕在她身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饮食男女的是真正的活人。他们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高兴了会笑，难过了会哭，收到善意时会以最淳朴可爱的方式表达。所以荀子说，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就是这个道理。

“走吧，我们去田里瞧瞧。”一旁的孟绪出声打断她的沉思。她答应一声，两人相携一道下了山坡。

行不过两里，就来到一片连绵在一起的农田。这里的土地平坦，百姓勤劳，因此农田也是开垦的十分广阔，一眼望过去像是望不到头一样。跟刚刚在领物资的地方不同，这里顶着烈日在田间劳作的都是青壮年男性。而排队刚刚领物资的多是女性或年纪大的老人。

如今正是五月，田里的小麦刚收不久，但一条条土陇已经筑起。上面均匀长着一颗颗不过巴掌长的小苗。这些正是前不久刚刚种下去的土豆。

几个在田埂处玩耍的小孩眼尖，远远就看见他们俩。霎时手舞足蹈，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手里拿着的草编蝈蝈也不要了，扯起喉咙喊着“小仙女来了，小仙女来了！孟大人来了！”

田间劳作的人听见这喊声，回头看见他们，都一个个嘴角咧到了耳后根。都喊着“小仙女来啦？孟大人安好，”笑盈盈看着他们。

这还是两人多来过几次的结果。第一次来田里查看土豆出苗情况的时候，这些劳作的人老远见了他们，手上的活一扔，纷纷跑过来给他们跪拜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