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哭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短歌行》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北铎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萝芙。
当年的一幕再度袭来。
出征之日,芦花洁白。
她一袭红衣,翩然杀气,他清楚,她濒临入魔。
她说,北铎,你选。
最后,他选了所谓的道义,忍辱偷生。
最后,她背水一战,死无全尸。
六百年后,她卷土重来,为得竟不是天地之主的宝座?
笑话,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北铎看向萝芙,她眼底爱恨交织。
如果,当初他忠于秦淼,结局又会是怎样?北铎不敢细想。
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
他望向窗外,夕阳余晖,远山湮没太阳,当最后一缕霞光消散,真正的黑夜就来了。
他,也得走了,不可再有,也不可能再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忽地,萝芙□□一声,从梁上坠了下来,北铎飞身接住。他瞧见萝芙正紧紧捂住胸口,那里鲜血喷涌。
“怎么会这样?”北铎抓过萝芙的手,不忍直视胸口皮肉之下的惨状——那里心脏撕裂,腐败发臭,红色的虫子在啃食血肉。
萝芙苍白着脸,有气无力地讥笑:“北铎,这就是我遭受的天兆之咒啊!”
“你放心,我死不了!”
话音未落,心脏又恢复如初。
“每日不过噬心之痛,本殿下早已习以为常。”萝芙面色如雪,强颜欢笑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北铎的心。
他错了。
他的妥协,换来的是更大的痛苦。他坚持的道义,将至亲至爱推上刑场。
阴阳井出处之秘,只保护了他自己而已。
他悔了。
当初,当初……悔不当初。
北铎重重叹息一声,将萝芙紧紧环在怀里。身后,最后一丝霞光从他背上的光影散尽。
“芙儿,我北铎这一生负了你了。”他把头埋进萝芙的秀发,贪婪吮吸。
“我会记得你的发香。”
“就像秦淼说的,记住一种味道,便会循着它,归来……”
“来生,我再还你。”
北铎松开萝芙,细细地看着她,微笑:“芙儿,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这一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
仅此一天,足矣。
萝芙不明白北铎的话意,瞪圆了眼睛瞅着他,见他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这,这是怎么回事!?”
北铎灿然一笑,不舍地摸摸她的额头:“傻瓜,我要走了!”
“我不明白!”萝芙一下扑向北铎,想抓住他,可她什么也没抓住,指尖径直穿过了北铎的身体。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抬头,哭着问他。
“妖物,一百年一岁,五百年立业,三千年化土;魔物,三百年一岁,一千年及冠,万年归西。”
“芙儿,这一年的这一天,我便有一万岁了。”
北铎垂眸,“生死不由,宿命已定。”
“我不要!”萝芙泪流满面,拼尽全力去抱住他,可她怀里,仅存夜的漆黑,点缀些许从窗外溜入的羸弱月光。
北铎的身体变得透明发亮,与月光无异。
忽地,犹如残灯复明,他骤然一亮,仿若一轮朝阳;继而暗淡,消散于茫茫夜色之中。
萝芙呆站在空荡的竹屋。
万物纳于天地,皆是注定灭了的蠢物。
夜色惊人,透骨寒冷。不知何时,方才绞股蓝藤蔓上惊飞的那对蝴蝶,又飞了回来,柔翅忽闪,抖落了些许月华。
此夜良辰,成双成对。
一抹凄然的笑掠过嘴角,萝芙挥挥衣袖,满屋红彩,火火喜庆。她旋身一转,凤披霞冠。
今夜,她大喜。
所嫁何人,酆都北铎。
她掰断沾有北铎血迹的利爪,抛向空中,指节落地,蹦跶出一个活生生的北铎。
萝芙望着他,笑了,泪痕在脸上绽放成了花儿。
她携起他的手,朝着门口跪下。
“盘古大神在上,今日我萝芙便为北铎之妻,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她叩首,再叩首。
她欢喜他,欢喜了大半辈子,怎么舍得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呢?
噬心之痛,并非天兆之咒,而是当年妖族族长所下,为得是让她断了情爱。
真正的天兆之咒……
不入凡间,不与妖族成婚,否则必遭红莲业火蚀骨焚身。
此咒,于北铎如此,于她,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