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
夜色渐深,稀薄的云间漏出些许银屑,清清冷冷地蒙住雪上疾行的影子。
这条荆棘丛生的路原本是官道,自锁澜关通往云门。但七年间,一直没有人走过,以至于树茎斜横,泥坑遍地。连天的衰草在这里寂静地生了一年,又凋下一年。雪一落,便是白茫茫一片。
云门和锁澜关,在过去都是雍梁的守边要地,云门被万雪夺走后,雍梁防线收缩,封锁了云门与雍梁的通路。翻过这座矮山,就能眺望云门。从锁澜关夜出的这一小队斥候,为不惊动云门的敌人,早早便弃了马。
李教头对紧跟在他身后的斥候,道:“那个新来的傻小子跟上没有?找个人看着他,别叫他被豺狼叼去了。”
李教头另一侧忽有人弱弱出声,“教头,我跟上了。”
“嚯?”李教头有几分诧异。他们在雪中行走,要快,还不能有动静,不能留足印。他原本以为骆将军那“小兄弟”会跟不上,没想到是有几分把式的。
他目光斜了一眼,见这小子脚尖点地,一次次从灌木上接力,起跃、奔前。
“会轻功?”李教头问。
齐蔚弓着背,全力跟上步子,她回道:“不会,只是原先会往山里跑跑。”家里的马队要翻山越岭,药材、皮草要从山里找。最不济的时候,齐蔚得跟着爹和哥哥去山里摘野果、打野味。齐鲁教过齐蔚如何向群山借生路。
李教头见她说话也不喘,赞许地点了点头。再向后投目光,尽力追上的是方渝斯,这小子原先并不善夜奔,这会竟连翻一座山头都不带停的。
他们连行数里,在能望见云门城墙上的谯楼时,止住了步子。
李教头一昂首,斥候们便按早已计划好的分散行事,独剩两个“局外人”失群似得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李教头。
“你们俩,往东角楼去,记着他们几时换防,换几人。”李教头道,“每盏茶的时间,与附近斥候通气一次,半时辰后,回这里来。”
“我不与草包行事。”方渝斯梗着脖子道。
还没人敢跟李教头顶嘴,他一巴掌扣在了方渝斯脑门上。方渝斯的军阶虽高于李教头,但李教头带了上万新兵,在军中的资历可比方渝斯久。故而方渝斯也不敢回手。
“昭翎军里,没有草包。”李教头道,他把方渝斯扔给齐蔚,转头卧倒进雪里,匍匐去做他的任务了。
军情为急,齐蔚也顾不得与方渝斯套近乎,她先一步动身,像猫走在墙头似得,蹑手蹑脚地逼近云门。离得进了,再学李教头,钻进雪里,爬向东角楼。
她原本两只胳膊爬,但没多久,左臂疼得受不了,便只能单臂潜行。速度一慢,方渝斯便从她脚后头窜到了前边,撇下齐蔚先爬走了。
东角楼除了固定的卫兵,还有例行的巡逻兵。他们虽人多且密集,但齐蔚听着隐约的甲胄碰撞声和模糊的影子,发觉巡逻兵走过时,会与卫兵交谈。她趁着他们片刻的松弛,跳起跑几步,再扑下地面潜行。
如此虽快些,但体力也消耗快,齐蔚抵达墙根时,必须尽力克制喘息。
她按着胸口平复时,一节绳索落在了她肩上。她下意识做出防守姿势,却发觉那是方渝斯扔下来的。原来方渝斯根本不像齐蔚似的,满足于听墙根,他艺高人胆大,用飞抓爬上去了。
齐蔚犹豫一瞬,抓着绳索上去了。
方渝斯把她带上城墙,继而蜘蛛一样爬上了角楼的梁柱。齐蔚尚未明白他想做什么,却听见了脚步声——巡逻兵来了。
这混蛋,居然害我。齐蔚咬牙暗骂。她手撑地面,一个跟头夹住了柱子,随即手脚并用,爬上了横梁上。
方渝斯见她也上来了,脸上成片的泥都挡不住他的错愕。齐蔚冷冷一笑,比了个口型:再敢动我,我会,杀掉你。
方渝斯恐怕又被齐蔚唬到了,以为她当真是隐藏了实力,他那两只不大的眼睛,顿时异彩纷呈。
然而齐蔚隐藏的实力,只不过是小时候犯了事,为了躲骂而练就的本领。装模作样而已,齐蔚很懂得怎么吓唬人。
方渝斯忌惮地打量着齐蔚,齐蔚则凶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两人挂在屋顶的影子里,大眼瞪小眼。
然而瞪了好一会,那群巡逻兵竟待在角楼里不走了。齐蔚想起李教头说一盏茶要和附近的斥候联络一次,不由有些着急。她正琢磨怎么引他们走,却见另一个巡逻兵走进了角楼,他胳膊下,夹着一个单腿女人。
那群巡逻兵兴奋地怪叫了起来,而齐蔚心头漫上恶寒。
单腿女人无声地哭泣着,她的眼泪却没有引来怜悯,只有更亢奋的摧毁。他们嬉笑着,排着队,要吃了她,杀了她。
寂静阁楼里的场景又一次抓住了齐蔚的咽喉,被绝对力量压制的恐惧让她发抖。齐蔚松开手,要跳下去,救那个女人。可方渝斯猛然按住了她的肩,让她不得动弹,“不行。”他说。
不能去,不能被敌人发觉雍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