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杨城旧事
是顺利地参加了寇双倩的婚礼,然后和和气气地跟这对陌生的父子同住一个屋檐下。
平心而论,彦平故这个继父做的,不好不差。他不曾亏待淮生,但也没有热络。这兴许是因为他本性寡言,因为即使是对彦寂,也不多假以辞色。
其实满打满算,淮生和这位继父朝夕相对的日子并不多,她本就住校,彦平故又经常满世界出差神出鬼没,一个月见一两面就差不多了。一两面的平和,淮生还是能维持得很好的。
讨厌的是她那个便宜哥哥,比她大不了两个月,还天天给她惹麻烦。
他们在同一个中学念书,不过是不同的班级。淮生在重点班,天天被试卷压得喘不过气来;彦寂在国际班,每天要么拿着平板画画,要么在操场上打球。
彦寂的画不错,球打得不错,长得不错,家境不错,性格看着也不错,所以理所当然地,桃花也不错。
一开始,由于彦寂天天来重点班看她,拿着一张国际班根本不会考的试卷来问她问题,美其名曰“出于对还要高考的人生活的好奇”,淮生被真真切切地怀疑为他的女朋友并被酸了好一阵子。开始她还并不明白,等到发现原来是这厮的桃花运坏了她的人缘,她气得恨不得把他头顶的两个旋提溜起来转一圈并从国际班拖到重点班游街整个走廊。
淮生终是没有去提溜彦寂,一是因为怕他报复,二是因为力气不够。她只是非常明晰并诚恳地形容了一下他们的关系:他是我一亲戚,本来不太熟的。
绯闻没了,淮生松了一口气。但她很快发现,这便宜哥哥惹的麻烦是层出不穷,一山更比一山高。
因为逐渐,她开始不得不承担起帮女生传递小礼物、小纸条的任务。彦寂每次看到她满含怨气的表情,就会笑她:谁让你这么老实地撇清关系?
彦寂来者不拒地收下纸条,然后顺势而为地在高中三年里谈了七八个女朋友,辜负了七八颗芳心。导致走在校园里,如果迎面走来某位被彦寂分手的女生,淮生都脚底生虚,总觉得对方要冲上来把她当彦寂的帮凶,吐一脸口水。
令淮生欣慰的是,彦寂恰恰好地避开了所有与她同班的女同学,这稍稍缓解了她的心理压力。跟彦寂的前女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会被那种“与有罪焉”的负罪感逼疯的。
彦寂笑话她:“你就是良心太重。”
淮生忍不住怼回去:“大概是把你的那份拿走了。”
彦寂无所谓地大笑,让淮生更想揍死他了。
但总体来说,彦寂不是个坏人。
彦平故满世界飞来飞去的赚钱,没空管这个儿子的日常花销,所以都是一次打一笔令人咋舌的数目到彦寂的卡上,等到花没了再打。但要花没这么大一笔数目,对于彦寂来说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所以他常常要隔上好久才向他爸伸手要钱,省心得不能再省心。
简单来说,如果彦寂想,他足可以变成一个花天酒地胡吃海喝的少年流氓。但他适当地控制了一下自己,节制地变成了一个谈谈女朋友,搞搞艺术,打打篮球的少年学渣。
不像寇双倩,为了防止淮生乱花钱,都是每个月按时按点地打点零花钱,数目也就是刚好够淮生的日常花销。对于此事,淮生不知道暗自嫉妒了多少回。
但嫉妒不妨碍淮生在高中三年里向彦寂蹭点油水。
高一的时候,淮生的16岁生日,恰好在星期三,她是住校生,不能回家,也不能出门买蛋糕。虽然寇双倩提前送了淮生一条玫瑰金的项链作为生日礼物。但一个寂寞的十六岁生日,对于淮生来说,还是有点不开心。
那天她照例考完数学的摸底考,捂着耳朵不去听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哀嚎以及某些同学不顾他人死活地对答案的咆哮,跑到了学校的电话亭。
学校不允许重点班的同学带手机,但是给发了电话卡,可以在公用的电话亭里打电话。
已经是傍晚6点,走读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向校门口。那扇矮矮的铁栅栏,分隔了校园和外面的世界。天边云呈现出渐变的颜色,由金色,变橙色,再变成烈焰一般的红色。据说特奥迪瓦坎文明的土著曾经认为那初阳和夕阳的猩红色,是日之神每夜与黑暗搏斗负伤流血。
真美啊,淮生想,怪不得他们有这样的信仰。
在等待妈妈接电话的三十秒,淮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浓墨重彩的夕阳。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初中学的课文:
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彤彤的,好像是天空着了火。——萧红《呼兰河传》
三十秒到了,寇双倩没有接,想来是在开会,抑或是其他不方便接电话的场合。淮生微微有些失望,她没有再拨,将电话挂回去。她想起了爸爸,每当她觉得孤单,就会想起爸爸。沈长街的面容,飘飘忽忽的,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渺远。
淮生觉得自己很自私,总是在这样心空的时候,才想起爸爸。这似乎不是思念,好像只是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