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纨绔

入夜的镇子万籁俱寂，唯有隆昌酒楼热闹非凡。

先前第一拨食客听得聚精会神，忘乎所以，叫好声一浪三叠冲破门槛，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争相进门一探究竟。

是以几个时辰过后，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隆昌楼成了彻头彻尾的香饽饽。

乌泱乌泱的人流顺着三层小楼盘旋而上，摩肩接踵，几无立锥之地，而来得晚的只能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扼腕叹息。

被围在正中的说书人更是精神抖擞，眉飞色舞一拍惊堂木：“这苏氏得了花青素焕颜膏，本已人老珠黄，谁料沉舟侧畔千帆过，她竟姿容胜似二八少女，让前朝南帝一见倾心，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南帝思虑再三，力排众议接她出了冷宫。这苏氏凭借无双容貌，拳打各路嫔妃，脚踩无数朝臣，不出半年便已稳坐贵妃之位……”

安静人群中零星起了窃窃议论，而后声量逐渐加大，喧嚣着追问花青素是何方神物。

而一墙之隔的柳锦屏点灯熬油，蘸干几轮上好的徽墨终于写到意兴阑珊，搁下鼠须笔后抬头一看，左一个双眼放光的掌柜，右一个摩拳擦掌的小二，顿时计上心头。

“掌柜的，今晚酒楼的生意可还满意？”她慵慵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笑得像个小狐狸，“小女子有要事和酒楼东家相商，麻烦掌柜的跑个腿前去知会一声。”

“客……客官这是何意？”

酒楼掌柜揣着满肚子坏水严阵以待，坏水里漂着赖账的抑或打太极的腹稿。没成想这人出其不意，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乱了阵脚，“有事和我商量便是，哪儿来的东家……”

“怎会没有？”柳锦屏有样学样，黑心黑肝指着他腰间玉佩：“这玉色灰青，玉质粗糙，只是普通糯种，可见你家境平平。可方才写话本子时，墨是徽墨，笔是鼠须笔，哪一样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她往圈椅里面一躺，闭目养神道：“没人会嫌钱多，趁着大好机会把东家寻过来，他不会怪罪你的……没准你还能借此机会一飞冲天。”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

掌柜擦着满头大汗，颤着一身膘慌不迭出门，撂下手足无措的店小二。后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数更漏，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少东家萧楚年。

柳锦屏未见其人，倒先听见一两声清朗的蛐蛐鸣叫。她坐直身子，看见一只捏着折扇的、苍白而指骨分明的手，随叫声一唱一扇，颇有节律。

“这位便是少东家萧楚年，”酒楼掌柜颠着小碎步跟在后头，四脚着地引路，指着柳锦屏自说自话地介绍：“来时路上和东家说的便是这位客官。”

萧楚年一身在金银窝里泡大的骨头，短短几步路走得飞扬跋扈，透着火气。

他一言不发撩袍坐下，将草编笼子随手一搁，蛐蛐发出最后一声令人齿酸的、类似金属相划的长音，终于嗓子一蔫，偃旗息鼓。

柳锦屏上辈子见惯各色人等，遇纨绔扮柔弱，面不改色心不跳拍马屁：“少东家果真如掌柜的所说，俊逸倜傥，是不可多得的……”

“说正事，”他神情倦怠，收起折扇在掌心里拍了拍，并不看她，“大半夜扰人清梦，总该给个说法？”

萧楚年侧面看去鼻梁细直而高，配着微微上挑的眼尾，懒怠的话音，多少蚕食了些眉眼间的桀骜，不似寻常纨绔。

“这隆昌楼夜间食客寥寥却灯火辉煌，连一壶清茶都品质上乘，可见萧东家开店只并非求财，只图一乐，”她循循善诱，“可谁道求财享乐不能两全？”

原来如此。

萧楚年听得眉稍微挑——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守着万贯家财如小儿怀璧于市，难免招来各方冷眼算计。那么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家女子，背后是否有旁人，目的何在？

他复又“哗啦——”抖开折扇，好好的一把檀香扇被摇成了大扑棱蛾子，“哦？还有这等好事？”

萧楚年眼神清澈而又懵懂，不露丝毫破绽，一举一动却隐隐透着因过分浮夸而隐藏起来的虚情假意，让她莫名感受到了一丝老奸巨猾的意味。

“自然是有，但还需黎东家相助，”棋逢对手，柳锦屏将他的动作一寸寸收尽眼底，“只需借酒楼一用，外加些幌子，拢共不超十两银子。明个正午，东家便可过来看热闹。”

不过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柳锦屏一番话说得大胆又直白，却不怕他不答应。这世间天大地大，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萧楚年单手错开茶盏，呷了口淡到无味的茉莉花茶，“就照你说的办，走了！”

柳锦屏大功告成，凭三寸不烂之舌省下大笔宣传费，心满意足之下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被撼天动地的敲门声吵醒。

她猛打开门，只听“哎呦”一声，吊着两颗硕大黑眼圈的酒楼掌柜一个趔趄扑进来。

“天爷啊我的小姑奶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