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二)
无华,唇色苍白,看来过得并不好;巴掌大的小脸上还有一道可怖疤痕,不知是不是临安干的。只有这双眼,依旧清澈雪亮,眼尾缀一颗小痣,比幼时更添了一抹艳色。桃花眸轻轻一瞥,便是波光流转,摄人心魄,他一时间竟意动神摇,险些握不住剑。
谢灼有些迷惑,但很快稳住心神,将剑挂于腰间,细致温柔地先把一根根青丝理顺,冰凉的手不小心触碰她柔嫩温暖的肌肤,指尖微颤,风雪捶打的铮铮铁骨仿佛不受控制,这让他迷惑更甚。
待整理完毕,谢灼抽出锦帕裹手,把公主的脑袋掰正,轻柔地推进了洞。修长的手指一直挡在土石和她肌肤之间,未被锦帕包裹的部分被摩擦出道道白痕。纵然奇石多怪状,边缘多锋利,却一丝一毫都没伤着她。
这就是陆蘅和誉满京都的定国公嫡次子的初见。
纵然少年美如谪仙,但这也将成为她此生不愿回首的画面之一。
等等,为什么说“之一”呢?
因为临安公主总是一遍遍把她的脸蛋踩地上摩擦个不停,其手段之诡谲恶劣,简直视人生底线于无物,且程度上没个上限。陆蘅的前半生可以说是“一直在丢人,从未被超越”。所以,被一位贵公子把头按洞里,只能算毛毛雨。
她一向认为,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陆蘅稍微整了整衣衫,顶着鸡窝头,钻出假山。蜡黄的小脸上血迹蜿蜒而下,香妃色布裙洗得发白,少女腰杆却仍挺得笔直。削肩细腰,风流宛转。水眸清凌凌一眨,便闪烁出一隅皇宫里罕见的光风霁月。
谢灼心里笑了下。
“恕微臣唐突,公主受伤了,微臣正巧带了玉颜膏,如蒙不弃,愿敬奉公主。”
她讶然看他一眼。大男人随身带着所谓玉颜膏,确实“正巧”。
陆蘅见识浅,并不知道玉颜膏是何等珍贵,只见他一脸平淡地提及,也便一脸平淡地接受了。
反正她从来不是个跟自己过不去的人。这人情,她记下了。
她利落地接过药瓶,道了声谢,便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阿离,悠然远去。
“二哥,这十公主真是个怪人——不过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宫里头还有个十公主。”
谢灼默了一瞬,道:“十公主……是柔嫔之女。”
苏谡“啊”了一声:“那位被俪贵妃……”他环顾四周,到底没说出那残忍的两个字,“赐死的柔嫔?玉颜膏一年总共产五瓶,临安公主前头特意和你讨要,二哥就这么给了罪妃的女儿?”
谢灼抬步往勤政殿走去。
“一来,于一人锦上添花之物,于另一人则是雪中送炭,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二来,这是我的东西,爱送谁送谁,我爹也管不了我。最后,莫议皇室贵主。”他屈起指骨,敲了敲苏谡脑袋。
苏谡气闷:“一人有大用,一人无用,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临安公主那是缺玉颜膏吗?人家是想在受伤后看到你小意呵护,嘘寒问暖——满朝的人,不,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要尚主的,就二哥自己不愿意开这个窍。还有啊,我十四岁了,别敲我头了!”
谢灼低低一笑。许是受了风里带的秋寒,禁不住咳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
苏谡担忧地替他拍背顺气。
“旧疾未愈,无碍。”
苏谡握了握拳:“叛贼一朝落草为寇,当真难缠,怪不得两任知县都奈何不了他们。幸而二哥舍身诱敌,这才将这群逆贼正法,不过这伤过了半月都好不了,实在令我担忧。”
“太医号脉时你也在,左不过是静养罢了。如今圣上宣召我入宫为太子伴读,破例开恩令我长居明德殿,也是想让我松快一阵子,且也方便太医治伤。你安心待家里,既然想上战场,当多磨砺身手,研读兵书。待我出宫,咱们再行切磋,再撑不过二十招,我可不轻饶你。”
二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转过游廊。谢灼顺势侧眸,只看着远处一片香妃色衣角飘入蓊郁花丛。
晚霞铺陈,层云镶金,一轮滚圆落日沉没于宫墙柳色之外,他浅浅笑了。一路奔波的风尘疲倦,壮志未酬的遗憾幽恨,皆被灿烂天光一濯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