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台上,宝相庄严,低头俯瞰远去的人。
兴许是杨顾两家有所预料,云中王回京的路上定会加派兵力护航,他们并未遇刺,安然无恙地前行一个月,来到长安。
今岁的春比往年来得要晚,春风如绸,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嫩芽,绿茸茸中还夹杂着洁白的雪粒,巍峨宏阔的城池在远处岚烟里隐现。
陆修瑾骑着一匹皮毛油亮、四肢健壮的千里名驹,身后跟随的是骑一匹百里挑一的枣红马的陈元捷。
陈元捷压低声音,述说探听的消息,“陛下今年十二了,但耽于玩乐,怠理朝政,并且极度依赖于太后,事事皆以太后为准。”
“说起这太后,生母为杨家二女曌夫人,生父乃安乐侯顾如平,今年刚满十四,做事狠辣、独断专行,曾有臣子不服她以豆蔻弱龄执掌朝政,彼时她并未怪罪,但当夜那名臣子就蹊跷地死在府上。”
“据说,北方雪灾,不肯送粮而是送一尊木雕来讽刺我们,也正是这太后筹谋的计策。”
……
陆修瑾一言不发,陈元捷早已习惯,不妨碍他的喋喋不休,足足说了一盏茶。
一盏茶后,意犹未尽的陈元捷鼻嗤道:“窃弄威权、谋害忠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实为妖后!呸!”
沉默寡言的云中王终是给予他回应,清冷朔雪的声音响起,“到了。”
帝京外有一定胜台,天子亲临台上,为远去征战的将士们鼓舞士气,举酒饯行。此刻天幕冷灰,耸立的高台上百官伫立相迎。
三千云中军列阵,齐刷刷地亮出长戟,陈列于定胜台下,云中王陆修瑾位列首位,左后方乃校尉陈元捷,率云中军回京。
礼官捧旨宣告,高亢的声音飘荡在如黑云的列阵士兵上方。
陆修瑾勒马聆听,说的无非是些戍边辛苦、藩王辛苦的场面话,与无趣的宣旨相比,他倒是对杨家弄此浩大阵仗迎接自己回京的用意更有兴趣。
一个藩王回京,怎会需要百官相迎、天子亲临的排场?怕不是蜜糖里包藏致命的鸩毒。
颂辞冗长,陆修瑾远眺经年不见的长安城,巍巍的铁青色城门拔地而起,高筑的城墙被风雨冲洗出斑驳的痕迹,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静默风云变幻、朝代更迭。
在沉重的颜色中一抹纤小的身影成为唯一的亮色。
她立在百官之前,看上去年纪和未出阁的贵女相差无几,但头戴六翅金冠,身着绣一百四十八对翟鸟的深青礼服,端庄严肃地立在定胜台的最高处。
她就是太后?
陆修瑾狭长的凤眸微眯,他目力极佳,可以清楚瞧见她鬓边的水光,是站立过久淌下的薄汗。
沉甸甸的金冠戴在她的脑袋上,纤细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仿佛随时都能被压折。
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竟然能把大瀚朝政玩弄于鼓掌之间。
在礼官的宣辞中,顾南枝早已注意到远赴而来的云中王,只是台高十二丈,看不清他的具体样貌,观其身姿,颀长挺拔,稳稳当当地坐在高头大马上,气势明锐如青锋。
礼官诵读结束,顾南枝稳了稳嗓音,“边塞荒寒,匈奴残虐,云中王三年未归,此番回京特设宫宴接风洗尘。”
陆修瑾不卑不亢,“多谢天家。”
顾南枝本欲离开的脚步顿住,只因他的声音肃冷,谢的是“天家”而非“太后”。
要知天家指皇帝,但皇帝身体抱恙,并未出城迎接。
他们一人在台上,一人在台下。
乌云挪移,先前的逆光不复存在,顾南枝回望,如幼鹿一般清澈的双眸含着不解,撞进一双狭长的墨眸。
她的心口不由蹦了一下。
云中的雪冷,人也好冷。
暮色降临,陆修瑾等人抵达大鸿胪暂歇。
陈元捷担忧地问道:“王爷,今晚的接风宴一定要去么?”
“不去怎行,”陆修瑾抚摸腰间佩玉的缺口,“毕竟宴会就是为孤设下的。”
灰雀扑扇翅膀,落在迎春花细嫩的枝丫上,压得黄色的小花颤了几颤。
正好,他也能借此鸿门宴,揭下太后的伪装,瞧清楚她的真面目。
太后宣布设宴宫中,陆修瑾便想明白,这一路上的相安无事、城门外声势浩大的迎接排场,都不过是在为一出戏做铺垫。
现在,好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