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皇家园林自然非同凡响，三步一亭台，五步一阁楼，翠竹掩映，瑶草饶溪，每一方寸各有智趣之处，凡工巧所能及，皆尽于此了。

乌霜的注意力全不在此处，他唯一感兴趣的是那晚宴上的九五之尊，偏头问身侧的官员，“你说那沐韶凌，当真是个英雄人物？”

“慎言！太子殿下名讳岂是我等能直呼的。”那官员惨白着脸，待看清了问话的人——若是“他”，确实有直呼的资格——只得压低声音道：“乌庄主请多担待，莫要连累了下官。”

乌霜笑笑，不再多言，跟着引路奴才进了夜宴的园子依次入座。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太子的宴会，看这排座沐桑皇朝也是有心了。

他刚落座，人群忽地寂静，有规整的脚步声传来，两排持着仪仗的侍卫分道而来，立侍主座两旁。

“太子到！”

忽然，司仪拖长的声音亮起，像给天地下了一道肃穆的令旨，百官低头俯身跪了一地，恭迎一人阔步而来。

只有乌霜还好端端地坐着。他席地曲着一条腿，晃着酒杯，心想家臣之宴，还这么大排场，有几分好奇地，抬头去看沐韶淩，正迎上一道的低沉威严的声音：

“乌庄主，久违了。”

弧度凛冽的嘴角，狭长的凤眼，眉目上挑，微微一抬裹挟威慑之气。那是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眼珠是阴沉的琥珀色，瞳孔周围压着细微的暗红底色，平添几分威凌与暴虐。偏偏又长着一副薄唇和尖削的下颔，在威严之下又透出几分冷硬的薄情来。

乌霜心里明白，他与沐韶淩从未谋面，即便是偶有不得不打交道的地方，也是下面的人代为传话，这声“久违”是对他祖父说的。

他祖父曾是沐桑皇朝的将军，后来皇朝大乱，朝政旁落，祖父在外域与内境交界处，建立乌华山庄成为地方军阀，即便已是一境之主，心里也是效忠于皇朝的——山庄应当早就投诚了，如果他没遭逢刺杀而殒命的话。

祖父离世时，正值盛年。乌霜又抬头看了一眼，和眼前的沐韶淩差不多的年纪。

杀人者，正是沐桑皇三世。因此，乌霜的父亲一反前态，推翻祖父归顺的决定，与皇朝彻底决裂。

不过那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沐韶淩有心修好，他这句“久违”一方面为体恤老臣，颇带点感情深厚、心念旧恩的意思，又恰到好处地点出了曾为“臣”的身份，可谓是恩威并施。

乌霜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但这点意思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这位殿下是个传奇。他名义上是太子，实际上，是名副其实的皇朝之主。沐桑皇朝无国君，是因他幼时曾壮言道，要做便做一国之君，而非一境之君，天下一日不统一，他便一日不称帝。便果真不登皇位。

当然，若只凭这一句豪言壮语，还不足以支撑”传奇“二字，除此，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太子之位也并非世袭。

当年，真正实现大一统的沐桑王，未待称皇便撒手人寰，第一个登上天下共皇之位的是其第二子,后称沐桑皇二世。

二世即位后，大兴土木，横征暴敛，等级严苛，刑罚残虐……凡是史书上罄竹难书的□□全干尽了。估计老天都不忍入目，很快被以清文为首的起义军推翻，驱赶出内境。

沐桑皇朝虽二世而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批军队退守外域，原本还有一战之机，至于这么多年没能打回来，是因为皇朝内部出了问题。

二世在起义军攻进首都时，便先一步丧生于死城，生前只与皇后诞下一子一女。众人拥护太子退往外域继位，是为沐桑皇三世。原本守着这么一个皇帝，皇朝在外域还算安定，可是那少年帝皇偏偏年纪轻轻自焚于揽月楼，抛下江山社稷一身轻快地去了。

沐桑皇朝最重血统，唯一正统性最高的皇帝没了，且未留下任何子嗣。那一世、二世的兄弟、叔叔，乃至更往前的皇脉成员们，谁也没心情再论资排辈。为哄抢皇位，各旁系血亲大打出手，其中权势最盛的一支，为保证自己正统的优先，将曾经鼎盛的沐桑皇脉几乎屠了个干净。

由是皇朝内乱，血雨腥风。

直到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登场。

传说他年少即有威名，传说他神功绝顶，传说他战无不胜、力挫群雄，终于一统四分五裂的外域。

传说总是波澜壮阔。可是，从未成年便有威名的的沐韶凌，到如今三十而立的太子殿下，十多年征战生涯，手握重权的皇族在他手上一个个倾覆，从血腥战场上走来的帝王，这其中滔天险阻，何止那传说寥寥几笔。

更值得一提的是，与前人不同，沐韶凌重血统，对臣服的皇脉成员多加抚恤，甚至那位曾一心置他于死地的前王，也只是被剥夺兵权，听说还做了闲散富贵王爷，沐韶凌见了他，还会客气称一声“皇叔”。

至于那曾经称王称霸的“皇叔”，在他面前，俯首贴耳，跟狗一样。

这样的人，会觊觎内境，会被编排成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