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审

风月半张脸陷在血水里，被凄凄冷雨冲刷，眼帘低垂，漠然地看着灰蒙蒙的天际。天地冰凉凉一团死气，像是冷冷和她说再见。

合上眼睛的最后一瞬，墨沉沉的天际与漫天冰冷的雨丝连成一线。

叫醒风月的是一盆冷水，比暴雨大些。

这不知是第几盆，她的广袖湿淋淋的，紧紧贴在手臂上，垂下来，就像巨大的被钉住的蝶翼。蝶翼尽头露出凄白的细腕，死气森森的，还很薄，仿佛衣下根本没有东西。

她气若游丝地咳嗽了两声，空荡荡的胸腔剧烈起伏，掀开冷石缀着的眼皮，睫毛上是细密的水珠，终于睁开眼睛。

又是一盆铺面而来的冷盐水，眼皮扑闪了两下，垂了下来。

她动了动手腕，被牢牢固定在铁索里，本能想要挣开，本来应该如纸片般的锁链，现在终于像是锁链了。她的气海空空，陌生的无力让她恍惚觉得这具躯体不是自己的，但是疼痛却在提醒——她不知道哪处在疼，因为太密集，已经感觉不到具体的方位，甚至脑子都开始坏死，出现雪花般的密密麻麻的斑点。当又一盆冷水迎面泼来时，她才缓缓意识到自己是谁。

“醒了！”有刑吏叫道。

其实她根本没有睡过。一旦闭上眼睛，就会用各种酷刑迫使她醒来，所以风月一直维持着半阖眼帘、脑袋放空的状态，她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其实闭眼的时间也不过是眨眼间。

这是不见天日的地下死牢，四面都是铜墙铁壁，只有一扇毫无空隙的厚重铁门。这个房间是没有窗户的，因为不需要，这里是皇朝最残酷的刑讯室，比起“讯”，更主“罚”，只有躺在里面的残尸断骸，还从没有活着出去的，更没有关押犯人的必要。

刑房很大，方圆抵得上一处院子，却并不宽敞，中央一具半人高的铁炉，里面熊熊燃烧着火焰，那火炉的强度像是打铁铺里，中央是烧得火红的各色烙铁、刑具。

这火光将阴暗的死牢房烤得灼热，给房内满满当当的刑具镀上一层残忍的光芒，甚至不需要别的火烛照亮。

“还审吗？”另一个刑吏问。

“审，怎么不审，还没问出来半个字儿！”

回答的是职位稍高的一个狱吏，他一边说一边向前方的刑部主司请示。

主司端坐于案前，没有下达指令。这里亲自监守的已经是刑狱的最高长官，再往上报，只能报殿下了。

大人不回答，倒是侧案边，给主簿研墨的小吏擦着冷汗问：“这是还要审……？一个小姑娘，能犯多大事儿？”他都不敢抬眼，饶是见多了，可这次，听见嵌入血肉的声音都轻轻抖上几抖，“听说殿下平定了荒域，这想必是哪个重犯的女儿？她究竟知道什么，要这么挖？”

主薄无甚可记，还是端正地执着笔，一双眼睛只看纸面，低声道：“别多言，别好奇，乱说一句话，绑在这儿的换成你。”

小吏瞄一眼血淋淋的铁链，吓得一哆嗦，手中墨锭磕在砚沿上。

狱吏听见声音，高声道：“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知道什么机密？你们可知道她是谁吗？仔细着你们的嘴！多说一句？哪句不恰当就是私通匪首！前些日子还张狂得无法无天，伤了殿下、皇子的人……哈，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也得剥皮抽骨！”

小吏惊得目瞪口呆，连抖都忘了抖，端端正正研自己的墨，再也不敢看一眼。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今儿主司大人坐镇，外面还有十名护皇卫大人，挖不挖得出暂且不提，要是让人跑了……”狱吏危险地哼一声，“这屋里的人，都得在这刑具里过一遭。”

研墨的小吏不敢看，心里却更是惊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还是无端心底生寒，不知给谁捏了把汗。

这还能跑吗？

她被固定在一张巨大的铁架上，铁架厚两寸，九十九枚一指粗的铁钉将她牢牢钉死在上面。双臂被迫架着，衣袖张开，像被密密麻麻的钢钉钉死的蝴蝶。

这背靠的铁板是一面特制的刑具，铁钉钉入血肉之躯，会一直卡入厚铁板预留的孔内。这是一面令人闻之色变的死人板，还没有人能从其上活着下来。上个叛将，受了多少钉来着……膀厚腰圆的汉子，十几钉就没气了。这美貌娇弱的小女子惨白着一张巴掌大的脸，脖子还没那人手腕粗。

何况她钉上铁板前已经被打个半死，被贯体的数根铁索一路拖进来。这钉也有深浅，一般钉上即可，可是对这女子，铁钉一直钉入血肉几寸深，直到粗大的钉帽卡进皮肤，说是为了更好行刑……居然料到她还能在钉了铁钉后活下来？

小吏觉得这个晚上已经见识了太多的不可思议，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仿佛还回荡在铁屋里。

本来这屋子是铁室，声音回震得厉害，第一根钉的惨叫未止，第二根就入体了，她竟然能叫到最后一根？哪怕声带撕破，沙哑了嗓子，后面变成厉鬼的嘶鸣，还没来得及给她吞烙铁，她的喉咙已经像是塞了十根火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