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宋秋终于还是做了那样一个绵长的梦。
梦里有人站在桌案前,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
她竭力想要回头看看那人的样貌,但始终没法回头,她看不清握着她手的人的模样。但她确信,那不是崔行周。
那人比她高出一个多头去,背着一只手站在她身后,另一只手握紧她小小的手,教她提笔、用力。
笔锋如刀出鞘般凌厉,明明身后人也年纪尚小,却能写出这样的字来,只是加上她难以控制力道的柔软,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
“我不要阿兄教我。”她挣脱着,从那人的手中挣脱出来。
身后人年轻气盛,被她这样挣脱,当即气呼呼的把笔扔到一旁:“那你要谁来教你!谢令殊我可告诉你,你不要我教,回了宫里被夫子教,可没我这样手把手的待遇。”
“我不管。”她执拗的缩着脖子,可是又有点怕他真生气了,想要回头去看看,可她偏生不敢回头,生怕身后人瞧见她眼里欲落的泪珠。
——阿兄把我教会了,就要走很久很久了,如果我不学会,这样阿兄是不是就不会离家了。
当然,这样的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那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才会说出来的话,她不是,她是谢令殊,所以不能任性天真,不能将思念诉诸于口。
几岁的她不知道什么是出征。她只知道,她的父亲叔伯,总是去很远的地方,几月甚至几年她都见不到一面。
她唯一的嫡亲的兄长这年虽则仍是半大小子的时候,但这一年,他也第一次跟着父亲去了南疆。
少年意识到小姑娘脾气的来源,他笑眯眯的握着她的肩膀强硬的让她转过来面对他:“阿殊,我去不了多久的。等我回来,给你带块南疆的青玉,保管你会喜欢。”
“不要。”
不要。
她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什么南疆的青玉,也不喜欢什么北境的狐裘,不需要他去为她找什么好东西回来。她长在宫中,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她只是想有亲人多陪陪她。
“阿兄……”她终于还是低声啜泣起来,哭的眼眶通红,在兄长心疼的目光下,她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兄长手足无措的找帕子替她擦眼泪,不知该如何安抚,她一头扑进兄长的怀里,眼泪一股脑糊在他的胸前。
“别走……”
——
夜晚湿润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裹挟着凉意的微风让宋秋打了一个激灵。她带着梦中难过的情绪一起醒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烛光辉映,眼前人的脸颊一半被烛火映得分外柔和,一半隐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崔行周仍旧维持着安抚她睡过去时候的姿势,握着她的手沁着滚烫的温度。
他另一只手拿着一本摆在宋秋枕边的画册,似乎正在认真的看着。
见她醒来,崔行周放下画册,侧目问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宋秋摇摇头:“想喝水。”
许是梦中那个属于谢令殊的身份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现在的处境,她竟然敢指挥崔行周去给她倒水。
崔行周没有一点被她使唤的感觉,他松开握着她的手,起身去给她倒水。
热意一下子撤离,宋秋的手指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她敛眸,不敢去看崔行周的背影。
那些名叫谢令殊的过去,她从来没有一刻敢忘记。
只是她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
她宁肯自己从来不是谢令殊,也好过漫漫长夜,被八年如一日的梦魇困的脱不得身,被许多附骨之疽般的执念折磨的发疯。
茶盏被端到宋秋面前,她想要起身伸手去接,崔行周却侧了侧,避了过去。
“我喂你。”
他不知哪里拿了小勺,舀了杯中水,送到她嘴边。
宋秋抿了抿唇,终是容那小勺里的水自沾湿的唇瓣缓缓顺着流进胸腔。
“再过两日就是端午节,你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去街上转转。”
崔行周眉眼都未动,认真的喂她喝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宋秋却是颇为惊讶,她瞪圆了眼睛:“我也能出门吗?”
“怎么不能。”
“若是……若是被武阳侯府的人瞧见了怎么办。”
何止是武阳侯府,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在故人遍地的京城出去转悠,岂不是昭告天下谢家还有余孽存世?
“无妨。”他用帕子擦过她的嘴角,把水放到一旁,“就算真瞧见了也不用担心。”
宋秋不可思议的看他。他就算不知道她是谢令殊,也应该知道她这张脸不适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外头。她是装失忆,崔行周可没有忘记那些过去。
“你在府上闷着,没有什么旁的事可做,总是有些无趣的。大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