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风铎敲丧干戈起10
知道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不及景南浔所承担的万分之一,不过她明白,一个人疗伤,伤口是闷覆于纱帐之下,会烂的更深。
能与他一起承担,何尝不是夫妻呴湿濡沫。
景南浔转手勒绳,将她推至自己身前。一白一黑,驰骋在莽莽苍苍的跑马场,耳畔风声嘶鸣,似乎夹杂着来自旷古的轰隆的战鼓声。景南浔率先驯弓发出一箭,算作开场白。
他道:“这一箭,有二十米吧?”
林幺初回应:“绝对有,加一分!”随即,她找准斜前方的一处把子,搭弓落弦,二人同时道:“中了!”
景南浔:“不错,四十米,加两分!”
林幺初衣袂飘飘,她第一次体验不穿马服骑快马的感觉,青丝在脑后舞如飞瀑,疾风擦过外露的肌肤时刺激经络,脱情于风物,仿若置身苍莽大漠,世俗世赘,都踏碎在狂乱的马蹄之下了。
她接连又射出两箭,一箭稍偏只中外圈,另一箭则赚回了三分,已经领先于景南浔了。
见景南浔迟迟不放箭,她略有不悦,朝他喊道:“你该怎么射就怎么射,不许让我!”
景南浔大声解释:“夫人,我并没有故意让你叫你不悦,你要相信是你真的很厉害!”
他便适机的发出一箭,箭头“嗖”的破开冷气直逼八十米外的靶心,过耳呼啸之间,靶心上已经稳中一箭,深入几寸。
林幺初惊叹:“好剑法!若在战场上也能如此,百米之外的敌人也能被你重创!”
景南浔:“六年前的盟山海战,籺察国将领就是死在我百米外的铩羽箭之下!驾!”他加紧了马绳,黑刺客腾跃而出。
(景泆其实还是景泆。)
(珠翠以为他不光彩的身世会困住他一辈子,将真相告诉了他,景泆以后,就要忍辱负重的活下去。)
(我倒不这么觉得。)
黑鬃马上的少年奔逸绝尘,哪怕是勇鸷也只能望其项背,他与骨而生的羁野和恣肆,不会叫这位天之骄子蜷伏在沉珂之下,既已为一柄无人能驾驭的弓上利箭,栖落天涯何处,那就是景南浔自己挥斥定夺。
他永不因身外之物蛰伏。
他奔的太迅疾,林幺初渐渐追不上了,索性慢了下来。
余阳残光下,今日西天没有晚霞。
她也发现,燕京许久不曾下雨了。
是该有一场大雨。
林幺初背对着夕阳,有些心事上的感慨:“这世上有的人,因为一个名号,便能坐享其成。有的,永生被冠以肮脏与卑贱,海中沉鱼般不得翻身。”
连林幺初听到那样的话,都心生怨怼了,景南浔还能忍得下。
“那些高贵的人自诩是世间的太阳,因为光芒,连太阳上的黑点都看不到了,或者说,被他们刻意隐藏起来了。”
景南浔,或许一轮月。
“换做月亮之上,若有黑影,哪怕是浮云遮挡所成的假象,好像都尤为显眼呢。”
(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月亮是银色,所以有黑影,就会突兀。)
月只能出现在黑夜,晨曦之时隐去,昏暗之际明现,正如景南浔,兵荒马乱之时挽弓扶颓,大捷后便安心做个闲散王爷。
多少的武人兵卒,只能存活在刀光血影中。
大堼有千万个景南浔。
林幺初调转方向,看着将尽的残阳,还有箭囊,剩了一只铩羽箭。
“如果,连太阳都是罪恶的,落下去也不可惜了。”
景南浔纵马踏尘而来,远问林幺初:“为何不动,我的箭已经用完了!”
林幺初牵着马绳,略俯身,拿起那支铩羽箭,陡然侧头问景南浔:“如果我将太阳射下来,算几分?!”
(什么?)
“驾!”少冰飞驰向马场中央。
中场之外西向还空着一个箭靶,林幺初座下少冰驰骋,女子侧身挽弓,百步之外,稳准狠的射了出去,千般巧合融洽,残阳落幕的那一霎:
中!
(刚刚好!阿溆!)
林幺初缓缓收弓,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轻抚马辔:“好少冰。”
(太阳落了。)
(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吁!”景南浔勒停黑刺客,地上刹出一道槽痕。
他道:“原来你是在等这一刻。”
她将牛角弓挂到马上,二人骑着马,徐徐返回。
林幺初道:“十支箭,我一共二十分,你呢?”
景南浔:“不遑多让,和夫人一样,我们谁都没赢。”
林幺初诧异:“你放水了。”
景南浔:“就是二十分,没有别的托辞,夫人,你骑射很厉害,北骑营里随便拉一个出来和你比拼,他们都再不会平常在新兵面前自吹自擂。南陵营一定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