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色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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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偶尔会想起妈妈挂在家门口的那只风铃。
他已经记不清具体是什么形状,只记得高高挂在他的头顶,随着开关门的动作摇晃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阳光会晒在它干净的玻璃外壳上,再变成五彩斑斓的细碎光点落到妈妈的眼睛里,漂亮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但它后来碎了。
诺尔修坦家富甲一方,看不起这样“廉价又没有血缘关系 ”的小玩意,所以它被遗弃在空荡荡的宅子里,“咔嚓”一下从门檐上掉下来,碎在了他的脚边。
骑士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他将回欧洲的风险剖析得淋漓尽致,哪怕是牙牙学语的小孩也该听得懂孰是孰非。
然而弗兰兹·诺尔修坦只吝啬地反复重复几个字:
“我要换备用机回去,回去守护诺尔修坦家。”
托马忍不住感慨,日耳曼人遗留下来的傲慢特性在他的血脉里未免浓度太高了。
末日之下,家族荣耀毫无意义,可如果要将这些行为笼统归结于“亲情”的话,他又分明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爱。
不只是他、他在族谱上无名无份的母亲,哪怕是最受宠爱的莉莉娜,如今也为了弗兰兹一时的冲动不得已窝在狭小的机舱里。
疑惑一旦有了苗头,就势不可挡地生长起来。
他问:“这么多年了,您要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是谁教你这么跟你的父亲说话的?”弗兰兹眯起眼:“要是还当自己是诺尔修坦家的人,你就拿出点真本事来。”
“这是不可能的,父亲大人。”
他将“诺尔修坦”时刻挂在嘴边,被刻板的贵族礼仪填满骨血,变成一个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固执的旧时代机器。
虽然按照大众认知里的词汇定义来看,他的确是“私生子”。
可是莉莉娜和他不一样。
她在托马来到诺尔修坦家的第二年冬天出生,带着浓烈的爱意来到这个世界,连家里最冷漠的奶奶,都会因为提到这个名字而温和起来。
他悄悄溜进婴儿室的时候,只有两个月大的莉莉娜正卷着被子哭。
哭声吵闹,本来就干瘪皱巴的脸被眼泪打湿,看不出一点可爱的地方。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有本事吸引全家注意力的家伙,看上去也不过如此。
在那个绿意尚未冒头的早春,不过如此的孩子无意识握住了他的手。
她握住他的手,那张拧成一团的小脸奇迹般平静下来,不再哭了。
……咦?
再然后她看向他,大大的眼睛一弯,咧开嘴咯咯笑了起来。
尚且年幼的托马愣在原地,心中叫嚣的恶意突然消失了。
没有人会那样握住他的手,也没有人会这样对他笑。他从未在奥地利广袤的土地上得到过一个拥抱,只有刚出生的小妹妹,心中没有大人心里那些复杂的是非善恶,会露出这样柔软坦诚的笑。
他曾无数次想要离开这个家,也曾无数次为了朝自己跑来的莉莉娜留下来。
婴儿的手又软又烫,足够融化冬天最坚硬的冰雪。
可是这些落到他父亲的耳朵里,被扭曲成:“什么叫不可能?你难道不想保护你妹妹吗?”
——你难道不想保护你妹妹吗?
他在回忆里错愕了一瞬。
“……那您呢?”
那张脸在灯光下摇摇晃晃,变成仓皇逃离旧宅的汽车尾气、无数次露给他的后背、还有在被奶奶嘲讽自己是私生子时的沉默。
“是您一意孤行,要带莉莉娜来日本。也是您一意孤行,要让她接受仓田的治疗——”
“你懂什么?人造数码兽能够最大程度强化肌体,在当时,那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算什么选择?如果没有千春,莉莉娜会死,您明白吗!?”
“所以我现在才急着回国,这样才能让她接受更好的治疗!如果连保护我们安全撤离的能力都没有,你凭什么配姓诺尔修坦?”
“我一点也不稀罕这个姓氏!”
奥地利的风温柔又浪漫,能吹过阿尔卑斯山脉顶厚厚的积雪、史蒂芬大教堂沉重的钟摆、维也纳森林起伏的丘陵。
可它吹不响一只埋葬在日本的小小风铃。
他握紧拳,后背绷得笔直,狰狞的青筋爬上手臂。
“……八岁那年,您来日本接我,您说您是我的父亲,是来带我回家的。”
他深吸一口气:“离开那天,我想到妈妈在书房里留了许多没有寄给您的信,所以想要告诉您,请您等一等。”
那天的夕阳鲜红滚烫,年幼懵懂的孩童还沉浸在丧母之痛里,不知道要怎样亲近从天而降的父亲大人,只想笨拙地替妈妈传递那些未说出口的爱意,以祈祷他能够多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