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修道院
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我刚到这里时岸边的陆地比现在要多一些,修道院刚建成时无疑要多更多。有人说任何人在这里待得太久,海水就会一天天地带走一点他的生命,不可逆转地,直到他的生命不再足够让他离开这里。”
听这样的话从当初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口中讲出来,只能感慨岁月所带来的改变委实翻天覆地,英国人踱步至崖边,脚尖无意中将一块小石子碰落高崖,被海水吞没时激起的波澜又被更大的浪花吞没:“你也相信这种说法吗?”
“我得了风湿,瘸了一条腿,有一年多没同除了瓦列里以外的人面对面交谈过,并且沉默的时间居多,即使说话或许也同大海讲得更多。你看,格雷,当一个人老了以后,他就会开始相信一些他从前绝不相信的事,多多少少。”
“人们年轻的时候喜欢诉说,老了以后就习惯于沉默,有些是因为沉默便有时间回忆和思考,另一些则是因为沉默便不必回忆或思考,”她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再度抬起头时眼神变得充满了诚意,“跟我离开这儿吧,老朋友,你没必要永远留在这里。”
“这里的图书馆里有不少珍贵的东西,尽管它们有一部分发了霉,一部分被蛀虫和老鼠用来果了腹,但剩下的那些还是给了我不少有用的信息可以作为我研究内容的启发——为此我完全可以再在这儿留上好一段时间。说吧,格雷,你现在是在为谁工作?我知道倘若不是这个原因,你绝不会来找我。”
被看穿后多利亚纳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眼神中流露出对伊诺千提不减当年的不留情面与犀利言辞的三分赞赏:“我是和迪诺·加百罗涅一起来的,只有我和他。现在他在城区里等我,如果你不介意,他也会愿意请我们吃上一顿不错的午饭。你不必马上做出决定,但很多人都在找你,他们中有好人,也有更多的坏人。”
“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你呢?”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所以我想,我是作为好人来找你的。加百罗涅会为你提供保护,我也会。”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制作匣子的技术,你又想要什么?”
“我想来见你,”几乎是在伊诺千提的问题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就飞快地回答了,并毫不躲闪地用那双蓝宝石样的眼睛以她招牌式的“诚恳”眼神向对方望过去,像是在证明这并非一个草率的回答,“你曾经说过,你会为我做任何事。”
老人对她露出一个“想不到你还记得这种事”的表情。
“如果是在五年以前,我也许还会这么说。回去吧格雷,如果你只是来看望一个老无所依的老头,我倒不介意和你多说会儿话;但要是你是代表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们来说服我去替他们工作……那我只能说后会有期了。”说完他一步一拐地开始往回走,身子沧桑到有些凄凉。
“在这里说再见之后,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身后传来的这句话让老科学家顿了顿脚步,多利亚纳以为下一秒她便会看到一张回心转意的脸,但随后老先生只是轻咳了一声:“那记得倘若你有一天想起去埋我的墓地看一眼,别费心买花了,我有点花粉过敏。”
玩笑话放诸此情此景便不再好笑,英国人陷入了沉默,蓝眼睛里几乎流露出了货真价实的难过情绪。她再次低头望向高崖下的海面,这是个刮着风的日子,海浪在石壁上冲撞得支离破碎——或许还连同着它带走的那部分人的生命。
“我要在的里雅斯特待上五天,明天我还会来找你,到那时我们也许可以聊些……让人高兴的事。”
……
“你不用跟来的,这片森林里布有简易的幻术网,到处乱走很容易迷路。”离开修道院后她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回走,经过一棵树时顺手用指节敲了敲树干,正不拘小节盘腿坐在树底下,试图拿一只蜗牛喂宠物龟的金发男人便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抖掉沾在上面的草屑和土渣,说自己坐得有点腿麻:“我跟丢你以后确实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所以我就等在了你来时候走的路上,我想你一定还会经过这里……伊诺千提果然没同意吗?”
“我感觉或许我们不该打扰他,”避开迪诺的视线,她看了一眼被他放在了肩上的安翠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二十世纪以来,我在一个地方只会居住五到十年,顶多二十年,否则我便无法解释年龄问题。而一旦离开,在那里认识的人我就永远不会再去见,即使我当初和他们关系不错。这是我第一次时隔几十年再见到同一个人,我一直以为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现在看来,这只会让我们中至少一个受到伤害。”
“你们以前很亲近?”
“我们曾经是彼此的情人。”
这个回答委实出乎意料,迪诺有那么一刻不自觉地发出了一个感叹的音节,可惜英国人抿着嘴唇,看起来绝非在说谎。
“那这会让你难过吗,见到他现在的样子?”
多利亚纳看了同行者一眼,并未立刻回答。在首领好脾气地为此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