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梦
在此当口晋封新王,王爷的态度无疑举足轻重。只不知他会押宝谁身?
而来日这盘根错节的势力,是会被连根拔起,又或者,干脆由它改天换日?
……
沈澜回来时,明显觉出气氛的僵凝。
但异口同声的礼唤,却是比方才宣旨时明显更恭顺许多。称呼也不约而同换做了“豫安王”。
“尚未授封,不必改口。”
沈澜稍抬右臂压下,落座又道:“西北不比京中,宴席略简。我不可饮酒,便由几位部将代陪。客房已备,今夜正值佳节,各位定要尽兴。”
他的眉眼稍稍泛起笑意,浑身冷芒也跟着散去些许。
虽然依旧算不上好亲近,但也温和有度。和传言中嗜血修罗的形容大相径庭,似乎也没那么高高在上……
沈澜拍了拍掌,立时鱼贯而入好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
这些文官们惊得收回视线,再顾不得揣度琢磨。一个个面色凝重,不禁都生出一股没法直着走出这门的危机感。
但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虚情也好假意也罢,气氛总归是热起来。
沈澜为免他们拘束,未再多留。
居于侧首的主宣官紧随其后,待到远离喧嚣,才抬手一揖,笑说:“王爷双喜临门,下官恭贺。”
紧接着呈递上一道密折:“授封礼后的宫宴,正是豫安王妃的擢选。圣上对此尤为上心,不知王爷可另有心仪之人?”
选妃一事沈澜早有预料,影卫甚至已将宫中接触过的各家汇报与他。如今收到拟定的名单也不大意外。
他接过后,大致扫看一遍,倒是与影卫传来的消息差不离。
但瞥见忠勇侯府孟家一列时,瞳孔骤然微缩,面上倒瞧不出什么波动。
他将那折子合拢收好,微笑答说:“并无。躬谢陛下盛恩。”
没再多做应付,沈澜独自回房。
行经灯火幽暗的梅园时,驻足观望。
暗香未临,只有枯枝犹存。
月满人缺,倥偬伶俜。
在树下站过片刻,他取了佩剑转去马厩。
坐骑离弦久未见过主人,被牵出后哒哒点蹄,朝他甩着颈项鬃毛。
沈澜接过缰绳轻巧纵身。落于马背后低低催喝,离弦便如箭奔出。
蹄不点地,疾驰无歇。
载着主人越过旷野,跨过浅河,最终停在断崖路尽之处。
下马之后,沈澜气息略重。
面上透出血色,眼中积雪消融。眸光流转,璀璨潋滟,如鹰回长空,满是恣意与畅然。
极目望去。圆月低悬天穹,银霜落满荒野。光亮与暖意,则尽数圈揽在远处的西北驻军大营。
大败北蛮,平定西域,乃众将士合力之功。晋封受赏的自然不止他一人。
赏赐应该亦在今日抵营。适逢佳期,军中燃着丛丛篝火。战时的阴翳尽除,全军上下喜气洋溢。
寒风呼啸过境,掀起他的袍摆,割过他的面颊。
空气中似乎夹杂着残存的血腥气味。延绵的硝烟,厮杀的场面,仿佛再度浮现在眼前,最终又都湮灭成尘。
他缓慢收回目光,踱步至某处空地,挖了个剑冢。将那重剑掩埋土下,眼中的光彩好似也随之消失。
结束了。
都该结束了。
有些账,也是时候讨还清算……
忽而心脏传来一阵抽缩。
沈澜蜷起身体紧紧捂住胸口,伴着风雪呼号声,闭目直坠另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沈澜觉出脸上湿意,失魂般望向天际。抬手去触碰自高空散下的灰白细末。
“下雪了?”
他的声音轻而缱绻。
惊喜之中浸染着不舍与眷恋,却很快同雪粒一并碎在风里。
等到头顶覆上一层霜白,他才起身呼哨,唤回溜到远处吃草的离弦。
一人一马沿着来路踏上归途,唯一相伴的只有地上紧追不舍的孤影。
雪与月都被遗落在身后。
他一往无前。不作停留,亦不曾回首。
*
下雪了。
孟清欢赤着双足,衣衫单薄,孤零零行走在莽莽雪原中。周围是一片刺目的虚无,身后是深深浅浅的一长串脚印。
雪花扑面,寒风掀扬起她的乌发与袍角,她却好似感觉不到冷,只顾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浮现出座巨大的石坊。穿过坊门,她骤然跌进一片如有实质的黑暗。被紧紧束裹,动弹不得。
耳边有诸多声音在一遍遍呼唤她。
是宠溺她的父亲,偏心疼爱她的君老头,还有童年玩伴……
她跟随着他们的指引而去,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盈。几乎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