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扬州城,冷雨霖霖,天阴得沉黑。沈府内宅,如尘正坐在卧房里做针线。
身边几个丫鬟,窸窣说着话。话题,是隔壁伺候晟二爷的桂枝。
据说,她被主母随意指配了小厮,现在正哭天抹泪。
廊檐外的雨越发紧了,不时略进习习冷风。
如尘只穿着单薄的青灰色窄衫长裙,被初冬的寒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
抬眸看见昏黑的院子,有人提着灯笼,打着纸伞,快步走了过来。
她认清来人的脸,是主母盛氏房里的女使,忙放下针线,迎了出去,舒颜笑道:“昼红姐姐怎么来了,进来吃碗茶吧。”
昼红叹了口气,将面上湿漉漉的灯笼递给她,抖了裙上的水渍,埋怨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不用了。大娘子传你问话,即刻跟我来。”
说着,转身走回了雨中。如尘忙应下,披上袄子,进屋去取纸伞。
几个丫鬟都有些惊讶,与她关系最要好的沉烟,目光追着她的步影,问道:“这么晚了,大娘子找你什么事?”
如尘满脸迷雾地摇了摇头。她是沈家大姑娘沈依箩的贴身丫鬟,盛氏平时有事,也很少会使唤到她。这会子传她过去,确实蹊跷。
一个年纪稍轻的丫鬟问道:“该不会也要随意给你指个小子吧?”
“我瞧晟二爷身边的福知就常来找你,像是对你有意,莫不是他去求大娘子讨你做老婆?”另一个丫鬟也附和道,说完掩嘴笑了笑。
听了这话,如尘根本顾不上害臊,心里只是犯怵。她不愿像物件般被随意指人,草草一生。
当初入沈府为奴,实属无奈。她自幼失去双亲,寄人篱下,贪心的姨母将姐姐卖入妓院后,又想将她送进青楼。为了后半生,如尘才拦了沈依箩的轿子,求她买下了自己。
六年过去了,年岁渐长,女子婚嫁之事近在眼前,那种身不由己的恐惧又盘桓在眼前,让人心慌。
如尘才怔了怔神,外头昼红的声音便不耐烦地传了进来:“还磨蹭什么?耽误大娘子夜睡,可仔细你的皮。”
如尘忙高声应了,一手打灯笼,一手执伞,低身跟了过去。
雨声沉沉,走过沈府老旧的石板路,经过穿廊,昼红一路带她走到盛氏的住处。
到了盛氏的房中,昼红掀开房门前挂着的软帘,进去回话。如尘站在门帘外等候,始终敛声屏气,侧耳倾听里头的动静。
盛氏不是温柔和顺好拿捏的沈依箩,她虽表面和善,但一向佛口蛇心,对下人的管教甚为严苛,故而她的房中总是规矩最严谨的。
此刻陪同的人虽多,却并不吵嚷,气氛颇为恭肃严整。
如尘方才一路过来,一路想着,若果真要给她指配了小厮,自己该如何措辞才能拒掉这种亲事。
自打进了这沈府,她就没有一日不想着脱去奴籍,为此极尽所能地讨沈依箩欢心,只盼着有一日能得到她的慈悲,放了她的身契。
现在若配了小厮,岂不是这辈子都要守在这院子里,予人为奴为婢?她不愿。
做奴才,最要紧的是看主子的脸色,最好是婉转乞怜,哄得主子高兴,才有回旋的余地。
如尘在心里暗暗想好稍后的措辞,进门后便恭恭敬敬地给盛氏磕了个头,低声道:“大娘子安好,唤我来有何事?”
抬头看见,盛氏靠在炕上,手里拿着铜筷,拨着炕桌上的鱼肉,不时送到嘴里。
她知道如尘跪在地上,但还是视若无物地晾了她一会儿。
炕沿边站着的丫鬟,捧着填漆茶盘,盛氏拿起茶盘上的小盖蛊,喝了几口茶水,在丫鬟的服侍下漱了口,才渐渐低眸看向如尘,说道:“起来说话吧,可怜见儿的,别跪坏了身子。”
如尘应承地站了起来,抬眸撞见盛氏打量的眼睛。
盛氏上上下下扫了她几眼,只见她穿着丫鬟常穿的银白对襟短袄,内搭窄衫,腰间围帛,青缎长裙。
细看又见,其肤若凝脂、鹅腮粉面、削肩细腰,说话时娇怯微微,沉默时又有股清雅的风流气韵。
论人品长相,她在女使里本就是最出挑的。现在又年岁渐长,褪去了一身孩气,出落得愈发标致俊秀。
盛氏心里暗暗忖度,这丫头的气质长相,哪怕在扬州城的官府女眷里,也是拿得出手的。
漱完口,丫鬟又给她捧上了喝的茶水,她也不接过来,只是身子往后头的缎面坐褥靠了靠,嘴角噙着笑,眼梢处透露着几分算计和冷漠。
她说道:“记得你刚进府那年,小猫似的,一团孩气,人也又瘦又小,现下都长这么大了。我说老爷平白无故跟我提你做什么,原是慧眼识珠,见你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不忍让你这明珠蒙尘。”
如尘听出了三分讥讽,忙又跪了下去,回道:
“大娘子谬赞了,如尘蒲柳之姿,怎敢妄自尊大。想来是老爷疼爱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