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邛崃山的山火还在烧,烧得整个北边的天红灿灿的,偶尔有撼天动地的轰然之声,那是某棵生长了百年的大树被大火焚烧倒塌的声音。
出了灯火如昼的鲁镇,站在回渔利口的大道上,那火光格外的真切。
宋下童挑起的灯笼显得如春雨微濛中的一簇小火苗,只能照亮身前一尺。
沈芜再一次皱眉,加快脚步跟上。
“刚刚我就想问你,你怎么了?”沈芜指着赵兴肿得跟馒头似的脸问道。
他的精神在他从丰益堂回来后就变得很低沉,一路上话也变少了,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皱眉。
赵兴目光回避:“没什么。”
沈芜想了想,问道:“是不是遇见了你母亲的……故人?”
赵兴猛然抬头望着她,犹豫半天要不要告诉她常三爷讹诈他八十两的事,末了还是问道:“故人是什么意思?”
宋下童听见二人谈话,就一直注意着他们,听见赵兴这么问,没来由地噗嗤笑了出来。
沈芜看向他:“宋郎君知道?”
是知道什么是“故人”还是知道赵兴到底有没有遇见他母亲的故人?
宋下童没有犹疑:“三生巷的看门人常三爷讹上他了。”
他想看看掌柜口中不一般的娘子到底怎么个不一般。
从悦来茶馆出来就比较沉默的赵婆婆倏忽惊愕道:“三生巷?”小心地用目光逡巡周围的黑夜,似乎生怕常三爷的人像夜叉似的突然冒出来将她抓走。
“什么是三生巷?”沈芜蹙眉,赵婆婆累了一天精神不济,能将她吓得清醒过来,她猜得出那不是什么正常人待的地方。
宋下童瞥了她一眼,土生土长的荆州府人,竟然不知道三生巷,她果然很怪,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鲁镇位于荆州府的交通要塞上,四通八达,是荆州府最繁华的城镇,最繁华的地方当然也会有世间最隐秘黑暗的角落,三生巷就是这样的所在。”
“三生巷是一条很长的巷子,巷子首尾都是赌坊,中间是茶馆和游娼的作坊。赌赢了就去茶馆吸食五石散,再叫几个游娼作陪,休息够了就再去赌,这样打个来回就像人生三世,所以叫三生巷。”
沈芜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她知道赵兴的母亲朱氏就是游娼。
她本是渔家,大旱以前她带着赵兴在船上生活,后来连着大旱三年,湘江都已干涸露出了河床,她没了生存的根本不得已向大地主何东来租地过活,这才变成了佃农,地租却越来越高,赋税也丝毫没有减少,迫不得已去做的游娼。
那其他人呢?
“他们为什么去三生巷?”
赵婆婆与赵兴在听见她问三生巷以后,就再也不敢吭声了。
“你是说赌徒和吸食五石散的人吗?”宋下童没有提游娼,因为去做游娼是为了挣钱这很好理解,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挺复杂的。”
沈芜多少也能猜到。
生活所困,愿意铤而走险的人去赌场碰运气的也不少,尤其是听闻一些一夜暴富,买宅子买地的都市传说,而吸食五石散,就更不难理解了。
五石散是一种昂贵的精神亢奋药物,会致幻,在面临无法反抗的绝对压力下,有些人是愿意吸食这些逃避现实的,
它能让人上瘾,长期食用会致瘫后死亡,也不好戒。
经营三生巷的人真是恶魔,他不同地主剥削压迫穷苦百姓,而是抽掉他们的脊梁,让他们彻底沦为阴沟里的淤泥,再也起不来。
沈芜:“官府不管吗?”
这显然是杀鸡取卵的事,民者,国之本也,百害而无一利,官府为何听之任之?
宋下童眸色微暗,又转瞬即逝,轻笑一声:“官匪一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沈芜顿时失语。
她来自一个海清河晏政治清明的时代,但她的那个国度很大很大,这的确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只是以前她只是旁观,而如今她身在其中,心中滋味是不一样的。
几人再抬头时,已经到了渔利口,只见一道黑影急奔过来,迎面就喊道:“婆婆!我爹快不行了。”
赵婆婆赶忙撒了赵兴的手,从宋下童身后走了出来,就着灯笼仔细看,原来是赵来家的大儿子赵大郎。
赵婆婆问道:“赵来一向壮得似头牛,他做什么了,就不行了?”
赵大郎鼻头发酸,忍着眼睛里的泪,压下心中愤慨,说道:“早上钱管事来我家收租,我们还欠三两实在交不出来,我爹就挨了三鞭子,现在他趴在门板上出气多进气少了!”
在场的几人都难掩讶异,沈芜更是捏紧了拳头,她想从怀里掏钱,赵婆婆已经解下了自己的一串铜板递过去:“快去镇上请王大夫。”又抢过宋下童一直提在手上的一串药包,“我先去给你爹熬药去。”
宋下童:“这药不是治外伤的。”
赵婆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