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
夜风吹散了些许热气,赵修礼正在房中翻着书卷,门外响起了袁嬷嬷的声音。
“小公爷,老夫人说要见您。”
赵修礼今夜一直未歇,便是猜中了白天二人在古鹤亭中的相谈被旁人瞧见了。
也怪不得祖母忧心,前有花旦娘子府门外苦等,后有妙龄女子亭中相会,换谁见了都要腹诽。
他手中书页一顿,不再翻看,回道:“我即刻去。”
齐寿堂的窗棂中亮着摇曳烛火,透着幽幽的暖意。
赵修礼进门后可没了上一回的待遇,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等着祖母问话。
一连两日,孙善芳都在为她这孙儿的事操心。
“老婆子我年纪大了,本不该管那么多事。可昨日你刚送走一个,今日却又领了一个回府……你口中可还有一句实话?”
赵修礼打小机敏,一直以来克己守规,过去在学堂里时常受到汪老阁臣的夸赞。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变成了这样,整日里浑浑噩噩,满嘴浑话。
孙善芳暗自揣测,可能是宁国公夫妇离世太早,这孩子把心事都藏着掖着,这才出了问题。
赵修礼把所有事都瞒着祖母,本意是想让她老人家好生养病,不为其他杂事烦忧,却没想到一不小心弄巧成拙了。
如今是天崇三年,再过两年启王一死,崇帝就要把矛头指向肃王。而那肃王有了前车之鉴,始终同崇帝周旋着,隐有韬光养晦之意。
长此以往,崇帝的疑心病越来越重,身边又有宦官进谗言,最后倒霉的便是他们这些近臣。征伐加税,天下百姓同样苦不堪言。
前世,他与白听容为崇帝鞠躬尽瘁,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这一次,他必须拉着白听容一起,换条路走。
“祖母。”
赵修礼郑重其事,目光凛凛,“此事我不欲多做辩解,但请您信我。”
他不想再让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孙善芳看他认真的样子,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再逼问:“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管不了了……”
赵修礼一出齐善堂的门,里头的灯烛就灭了。
他回房之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习惯床榻一侧空荡荡的感觉。
半开的窗口框进了一轮皎月,无星作伴,形单影只地高悬在苍茫夜空。他披上一件薄衫,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院中。
路生在外间守夜,迷糊时听见了主子的问话。
“路生,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觉得我会钟意什么样的女子?”
路生想了想:“许是温柔贤淑的?”
赵修礼摇摇头,低声道:“无趣。”
“您这是在说白姑娘不温柔。”
仆从随主,路生的嘴这些年变得越发厉害了,但见主子站着不说话,他又有些心虚,“……属下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
赵修礼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笑意,并没有接话,转而问道:“之后要去平浪庄,马匹都备好了吗?”
赵修礼思忖后说:“到时候再多牵一匹,就带……踏雪吧。”
照夜踏雪,听着就是一对。
路生心下了然,沉稳答道:“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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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听容早就回到了状元府中。
她一身脏兮兮的回来,本人倒是不着急,芝兰却唠叨个不停。
“您这是做什么去了,身上全是灰痕泥渍,好在穿的不是绸缎衣裳,不然真叫一个暴殄天物!”芝兰围着她绕了一圈,连连摇头。
白听容自顾自地坐下,喝了一大口清茶:“不过是四处转了转。”
芝兰靠近嗅了嗅,都能闻见汗味了,不禁催促道:“瞧您,哪像个姑娘家,快快去浴桶里把自个儿清理干净咯。”
“是是是,”白听容嘴上不耐烦,但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这是在关心她,“就属你话最多,这便去了……”
白听容走到屏风后,一件件将身上脏乱的衣服脱下,眼前雾气缭绕宛若仙境一般。
当热水浸没她的身体,霎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过去在她的人生中,除了胡同里的小家,便是满是血腥气的诏狱,结交之人仅限于诏狱里的同僚,偶尔写写话本已是极大的乐趣。
生无亲缘之人,能活着便是上天恩赐。
她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日复一日地过下去,直到她成为一抔黄土,归于天地。
耳边又响起了芝兰的声音:“下次您再想去做什么,记得要同奴婢商量一声,世道险恶,就算您身上有功夫底子,也架不住别人耍阴招……”
从前没有人会这样嘱咐她,吵是吵了些,但也让人心里涌起暖意。
白听容靠着浴桶,思绪飘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你们主子……是个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