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脸
平浪庄的山头上有座飞檐楼阁,置身其中,可将庄里的景色尽收眼底。
“你就算把林子瞧出个窟窿来,站在这儿也看不见染布坊里的人。”
说话的是个华服男子,衣着讲究却不拘小节,架着条腿跨坐在栏杆上,手里还夹着一大片水灵灵的红瓤香瓜。
赵修礼被戳破了心思,面不改色心不跳,依然目不转睛地眺望着:“瓜好吃吗?”
“还不错,来一块儿?”华服男子没个正形,从旁边的石桌上端起瓷盘怼到他面前,“刚从地方上运来的,新鲜着呢。”
赵修礼单手挡开,无奈道:“多谢好意,不必了,吃完黏手。”
“你这人真够无趣的……亏得满京城的权贵都觉得小宁国公风流倜傥,原是上了天大的当。”
华服男子悻悻缩回手去,自顾自地啃起了瓜。
赵修礼忽然问道:“下个月是不是就要赶回去了?”
闻言,华服男子的目光倏而沉了下来,在心中数着日子道:“差不多了,七月廿四就是我一家老小的忌日,但连祭拜,我都得偷着来。”
赵修礼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宽慰:“节哀,荣王一脉至少还有你在。”
华服男子的叹息如焦墨般浓厚,他道:“也只有我了。”
先帝的外封的五位亲王中,按年纪排行,荣王是第二位。在崇帝上位后,荣王一家首当其冲,被流放至北境苦寒之地。
崇帝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许诺对落罪的皇叔们宽大处理,不伤其性命。
只可惜流放是做给世人看的幌子,在把荣王一家押送去北境的路上,崇帝派人下了黑手。在一天子夜,当时看押犯人的官兵消失无踪,留荣王一家在荒原之中受屠。
华服男子正是荣王的小儿子齐穆今,那日他因装死而逃过一劫。
他是不幸的,同样却也是幸运的。
因为削爵流放的三位亲王中,另外两脉已被斩草除根,尸骨难寻。而京中大部分官员都以为三位亲王还远在苦寒之地服刑,赞誉崇帝有仁慈之心。
赵修礼很难想象,齐穆今是如何一步步从亲人的残骸中爬出来,而且在隐姓埋名归来后,不仅盘下了平浪庄,还一手建立了檀宫阁作为各路消息汇聚的站点。
旁人都称他为“今庄主”,却也不知道是具体哪个字,都以为他姓“金”。
齐穆今是前世站对了肃王阵营的人之一,赵修礼虽不知他的结局,但至少清楚他活得比自己要长。有了前世的记忆作参照,赵修礼在他危难时挺身而出,几经波折,这才博得了他的信任。
日头比方才稍大了些,总望着外面伤眼,赵修礼回身到桌前坐下。
“来之前我去过檀宫阁一趟,听说吏部尚书吴征培偷偷差人去赎了个舞娘走,现在她人是不是在你这儿藏着呢?”
吴征培也是崇帝上位后提拔上来的人,在朝中把控着官员的仕途,换言之,他其实就是崇帝用来控制大小官员的一只手。
齐穆今不屑道:“现在已经是吴大老爷的外室了,他怕出身高门的正妻发现之后闹事,赎完身就直接把人送到了庄子里来。”
平浪庄地方大,明里暗里有不少可以住人的宅院,而且此处环境好,离京城又近,在齐穆今有意的经营下,已经成了京城要员藏外室和私生子的最佳选择。
赵修礼意味深长问道:“有了?”
齐穆今心领神会:“有了。”
那舞娘来时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但她常年习舞身形窈窕,从外表暂时还看不出任何端倪。不过舞娘本就是檀宫阁下的钩子,找个郎中把脉是轻而易举的事。
“色字头上一把刀,明明知道有些事做不得……”
赵修礼有时候真是分不清在这种人心里,究竟是身下二两肉重要,还是仕途和性命更重要。
他盯着从桌上滴下来的甜水,米粒大小的蚂蚁围绕在周围,不断用触角试探着水滴,其中有只受不住诱惑的蚂蚁,不过是往前多凑了些,就被那糖水吞噬包裹,动弹了两下就没了声息。
齐穆今道:“亏得都是些耐不住性子的俗人,要是都换了你这样的,倒叫人没处下手。”
赵修礼移开视线,低声道:“我亦不能免俗。”
“总之,吴大老爷的外室我会好生替他藏着,保不齐日后有大用。”
齐穆今伸着两只手,甜瓜的水流在上头确实黏,但一时又找不到水来冲洗,他走下了亭台的阶梯,“走吧,有风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再待下去就是迎着太阳晒了。”
山头上的位置高,清晨凉爽,可越近晌午越热。
赵修礼提醒道:“下山的路上有溪流,顺便冲洗一下。”
两人一同转身离开,前方即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山风夹杂着汩汩水声,随声而行,低头便看见了一条绢带似的窄溪。
齐穆今撸起袖子就蹲了下去,溪水淋在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