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
凉糕铺子在集市最中心的位置上,承接着四方来客,店主是一对佝偻脊背的老夫妻,刚出摊不久,便已卖出去了好几屉糕点。
白听容远远地看见了张岭的娘子,她穿了一身素花衣裳,料子虽称不上名贵,但很贴合她温婉的气质。
“嫂子,这里……”
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一侧响起,张岭娘子回过头来笑了笑,随后快步走向了白听容。
张岭的娘子名唤郑秀林,是屠户家的女儿,从小见惯了她爹在院子里宰杀牲畜,所以从来不觉得张岭在诏狱任职,是一件让人抬不起头的事。
平凡人家,做什么都是为了生活,没必要去分个高低。
郑秀林眉眼弯弯,招呼道:“大热天儿的,还要你跑出来陪我,实在过意不去……不嫌弃的话,这个你拿着吃,刚买的,新鲜着呢。”
她把手上拎着的一整份凉糕,直接递给了白听容。
凉糕晶莹剔透,面上还点缀了细碎的花瓣,分外精致可口。
白听容不是矫情的人,她双手接下凉糕说:“谢谢嫂子,那我便不客气了。”
郑秀林边走边说道:“去了诏狱那么多趟,一直也没说上过话,我只知道你姓白,你叫我一声嫂子,我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闻言,白听容也好生思索了一番。
对外她已经成婚,所以再叫姑娘怕是不合适。而郑秀林又比她年长些,若是让别人叫自己夫人也觉得怪异。
思来想去,白听容道:“嫂子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听容。”
“听容……”
郑秀林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称赞道,“虽然我认不了几个字,但这名字听着舒服。”
白听容这名字,还是当年刚进诏狱,负责带她的师父给起的。
师父手底下不止她一个徒弟,却只有她一个女徒弟。他给其他人起的都是诸如张三、李四之类的名儿,独独给她弄了个还算像样的名字。
她问师父为什么自己不叫白五,师父说女娃入诏狱已经够惨了,得起个好名儿压一压邪祟之气。
她又问师父,自己与其他人相比惨在何处?师父答,一辈子可能都嫁不了人。
白听容当时就笑了。
她的亲生爹娘成了家,还不是要靠卖儿鬻女活命;那些高门贵女不论是否嫁人,连家门都轻易出不得。与之相较,究竟谁更惨?
终究是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更惨。
白听容渴望平凡之家的温馨,但若要为此圈地为牢,她宁愿舍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上总归没有双全法,至少她还没有遇见。
师父许是见她与其他人不一样,平日里便指点得更多些,才助她走到今日。
“咱们看看这家吧!”
郑秀林的声音将她从无边思绪中拉出,两人一同停在了一间绸缎庄前。
掌柜的十分热情,不管谁进店都亲自上前迎接。
“这是江南运过来的双面绣缎……那边是蜀中新到的霞光锦……各种布匹本店应有尽有,二位只管挑,有看中的直接唤我便是。”
掌柜的将店里的好货介绍了一番,随后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不再打扰客人挑选。
各色织缎琳琅满目,衬得绸缎庄要比其他店里都亮堂些,但又不似金银首饰那样晃眼。
郑秀林四处看了看,每每发现合心意的料子她都会眼前一亮,却总是摸完之后摇头,犹豫着把手缩了回去。
白听容在一旁瞧得真切,问道:“嫂子可是不满意?”
郑秀林道:“不是,这些都很好看,只是……”
白听容没有立即接话,而是耐心地等她自己说完。
郑秀林侧过身子,小声继续道:“只是平时这样好的料子也不常穿,总感觉这钱花得不值,白白浪费了。”
“张岭既然舍得,嫂子你就别多想了。”
白听容随手抄起一小块样布到她身前比划,“在诏狱当值每月能拿多少俸禄我清楚得很,一次买个两三匹下来都绰绰有余,你们夫妇二人过日子从来都不铺张,这点儿钱还是花得起的。”
“其实还有一点……”
“怎么?”
郑秀林羞赧地摸了摸肚子说:“我怕等月份大了,裁好的衣裳又穿不下了……”
这本也不是需要担忧的事,可孕中妇人多思,竟为此纠结了半晌。
“恭喜!”
道贺之后,白听容继续道,“嫂子可把此事告诉张岭了?”她这同僚,媳妇儿亲手做的饭菜都要四处炫耀,更别说怀上孩子了。
郑秀林摇摇头:“我想等胎坐稳了再告诉他。”
白听容在说话的间隙挑了不少样布,尽数交到郑秀林手里,宽慰道:“既然有喜事临门,那嫂子就更得好生挑选,还能顺便给孩子做几身小衣裳,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