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是的，“七”这个数字很古怪，就像一道咒语，牢牢封在他身上。

那一年，母亲的一个好友路过此地，正好撞上他们母子二人。

那好友随身带着自己的女儿，见到他的母亲十分高兴。他从来没近距离接触过与自己同龄的小孩，所以也十分兴奋，对那小女孩特别友好，但他的母亲却不太高兴。那好友本来就对他母亲隐瞒孩子一事十分疑惑，后来趁着他母亲做饭招待客人的机会，好友检查了他，发现了真相。

他现在还记得那好友眼中惊恐的神色。

那好友饭也没吃，也没跟他的母亲打招呼，拉着自己的女儿便匆匆走了。

他的母亲情知不妙，当天便收拾细软带着他离开了。

那好友一离开便将他是男孩的秘密上报了族长，族长知道后十分震怒，派专人寻找他们母子。天下虽大，但女族之人却流布甚广，很快，三个月后，他和母亲便被人在大漠中找到了。

他们被带到族长面前。族长急令所有成员都必须在某日前赶到，否则以叛族死罪论处。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女族中的其他人，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那些大的、小的，女人和女孩们，所有的女族成员都用又好奇又惊恐的神色看着他。女族之人从来没出现得这么整齐过。当着全族人的面，族长和其他长老们再一次检视了族中的成员，确保除了他之外，再无男孩。

鉴于那个可怕的预言，族中众人一致认为应该将他处死，而他的母亲，竟敢隐瞒这个天大的秘密，本来也该被一并处死，但鉴于她是女性，女族繁衍不易，所以对他母亲网开一面，只要她亲手处死自己的孩子向全族人谢罪，便可将功折罪，既往不咎。

处死的方式是火祭。

她们将他吊起来，浇上燃油，逼迫他母亲亲自动手。他母亲苦苦哀求，表示愿意替自己的孩子去死，但——当然无用。她于是抱着他，要和他一起死。

那天阴云密布，铅灰色的云层厚厚铺满了天空，天阴得仿佛随时都会滴下水来，似乎老天也对他们母子二人的处境心生不忍。

火终于燃起来了，他甚至隐约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他的母亲死死抱着他，做着垂死挣扎，他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听到众人惊恐的大叫，再度睁开眼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只见族人们脚下站立的大地开始剧烈震动，须臾间便裂开无数道地缝，许多人猝不及防便被直接吞没了。一时间哭喊声四起，众人惊恐地四处逃散。

这里原本是一处宽阔的谷中平原，四周都是高地，陡峭的山峰林立。她们选择在这里聚会，便是因为此地隐秘。可是现在，这样的地形，对于逃生特别不利。处在地势较低处，想往上爬，难之又难。

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一直阴郁的天空此时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越下越大。一点征兆都没有，四周那些山峰上积聚起来的泥块碎石，忽然夹杂在浑浊的流水中冲刷而下，顷刻间便将整个山谷变成一片汪洋。这山谷地势低，四面八方的泥水都涌过来，将族人和她们脚下的大地毫不客气地吞没了。

这场天崩地裂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雨浇灭了他身上的火苗，那棵高大的古树牢牢吊住了他，使他幸免于难。

而他的母亲，她刚庆幸大雨救了自己的儿子，转眼间便被汹涌的急流席卷而去。那一瞬间，她甚至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小脚，试试凉不凉。

他永远记得，母亲在被洪水淹没前，还不忘牵挂他，最后一刻她喊道：儿子，活下去，好好活着，回到洛城的家……

他的心中忽然一阵剧痛，那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让他的额上渗出了层层冷汗，他的后背也已被冷汗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