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之仓六点朦朦胧胧从睡梦中醒来,拉开房门闻到了一阵檀香味,他又看到了堂姐正在廊上坐禅,突然外头炸开一声雷,把他轰得睡意全无。
风起了吹断那柱香,他再看一眼打坐的人,却是岿然不动。
挠了挠脑袋,这场景真是无论看多少次都不能习惯,一之仓走过去关上了靠院子的门窗,毕竟堂姐这一坐至少得三四十分钟不会动弹,像尊石佛。
把前一晚妈妈准备好的早餐便当放进背包里,拿上了门口那把稍微有些不太灵光的折叠伞,他去晨训前顺便把修车厂的大门锁也开了。
这附近的大道上常有夜行货车,家里的营业时间就跟着延迟一些,早晨为了让父母多休息一会儿,开门的事情便交给了要早起的一之仓,而到八点前的顾店任务则是属于打坐的三重子,有好几次她给常客麻利地换完轮胎才不紧不慢地走去学校的。
其实在这个侄女搬来能代常住前,一之仓夫妇二人心里多少有点不安,虽然自家儿子在西宫家住了很多年,但对那家人的了解更多地停留在听说上,三重子在他们的想象里一开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名门大小姐,和她妈妈一个模样。
相处下来才意识到她像爸爸多一些,不仅是没有脾气和架子这点,谈起车来的样子更像。不过这也已经不能像得再多了,三重子从小就觉得祖母嫌弃自己是因为这个。
这季节的天气本就是变化多端,这么一会儿功夫雨是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的,三重子叼着片烤吐司撑开伞,望见不远处的学校那半边天亮着,而这边空中的云之间闪了闪,雨瞬间下大了。
日光在前,乌云背后,让人心情意外的不错。
如果佐田没有一大早把这个月的中期测验和下个月校运会的事情都扔给她一个人的话,心情会更好的。
早自习刚开始了十分钟,班导脚底抹油似的离开了教室,三重子望了一眼留了缝没关好的教室门,眼珠子翻了翻,回过身把校运会通知和报名表用磁铁贴在了黑板的角落,顺手把中期测验的学科范围和具体时间也抄在了最边上。
怎么说都算是这十里八乡最有前景的工业高中,课业抓得比起一般学校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还有点懒散的早自习氛围,随着三重子一笔一划写下每门课的测验章节变得稍稍紧绷了些。
不过深津仍旧托腮懒懒地看着前方,他注意到她今天是用右手拿的粉笔,落笔是一样的自如。
三重子有时候课上记着笔记就会换个手写,另一只手撑着脑袋,保持着昏昏欲睡的状态,结果写字的速度又飞快。
实践课上就更不好说了,有时候他们忘了左右方向,她也会伸出右手接他们递来的扳手。
他问过她是不是左撇子,一如既往得到了像是答非所问的回答。
她说:“抄经要从右往左,左手方便。”
看来邻座的女同学永远都有一套自洽的逻辑系统。
“测验是下周四,要换教室考。”她搓了搓手指上粉笔灰,敷衍似的用指节敲了敲讲台,“至于校运会报名的事情,你们下课了自己来填。”
顿了两秒见没人搭理,她把讲台的东西归了位,抬脚准备走回座位,这时候靠窗的一个男生主动开口问道:“班长要报什么项目啊?”
“班长可是我们科三年来唯一的女生,一定得出场吧。”底下另一个人又帮腔。
逐渐地,起哄念着“三重子”的声音愈发明显,之中还夹杂着什么“小美惠”和“小美”的称呼*。
她拒绝的“不”字的音节还未说出声,后排便传来了好心人解围的话语。
“接力赛,”河田雅史举起手来,“帮我报名接力。”
“我也是哟,”深津抬手示意了一下,“麻烦西宫同学了。”
两个人的发言打断了起哄,即便三重子没有表现出窘迫,她的沉默不语也是在回应这种无礼,而其他人倒不是因为感觉到了这行为不对,只是因为在高中男生的认知里,以特招进入山王篮球队的河田和深津处在同级生的上位圈,应该给予足够的面子。
伸手拿了笔筒里的中性笔,她在对应的项目后面写上名字,接着笔尖向下扫过所有的项目,短暂地犹豫了几秒钟,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校运会以科系为单位,机械科两个班是一个团,不知是谁提前串通了B组的班长,课间两个班的男生都琢磨着怎么撺掇三重子去报名。
河田皱着眉头看着走廊里的几个人,打抱不平地说:“有田那个臭小子迟早得被教训一场才能太平,西宫你可千万别答应。”
听了这话的三重子缓缓点头,她垂下眼睛盯着指尖,睫毛微微颤动,那安静的模样又要给人一种正受委屈的错觉了,在河田的同情心再次要发挥作用的时候,她按着眉心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瞬间破了这层印象。
放心哟,她才不会答应哟,被他们俩差点逗乐了的深津在心里默念。
擦掉挂在睫毛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