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褪尽冬在后
必驿从昏沉中醒过神来,抬眼便瞧见凌煦被修罗共主拿刀指着,刃上隐隐泛起血色,他忙凑上去定睛细瞧,这才隐隐看出灵希背上一道伽印。
他定了定心神,数十万年没捏过决的手,此刻有些颤抖,他搜刮了脑海中一干口诀,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施决抹去了那道已尽效力的符咒。
灵希骤然间敛去周身强大的神泽,无力地伏在凌煦身上,不省人事。
……
凌煦仰头砸在雪地里,长舒一口气,怔了好大一阵子。
良久,他才抬眼瞧着灵希沉静的眉目,怜爱地伸手描画着她的眉,赌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作共主时,‘修罗’之名当真一点没冤枉了你。”
他随手拘一捧寒山雪捂着上腹的伤口,长叹一声紧紧拥住她,与她极天为盖,圣殿为庐。
凌煦抬眼问必驿道,“寒山能否行婚娶之礼,礼要早成,上告极天更好,看她今后还如何抵赖。”
——
魔族首阳堂中,仓术恭恭敬敬向仓毋宁呈上一碗护心汤。
仓毋宁接过碗来仰头干了,“又到极夜天了?”
仓术称,“是,明日便是”。
仓毋宁极罕见地咳了两声,显出些许老态,“想那年,你母亲也是趁我修为最弱的那日,逃回人界……那时你才个把岁。”
在阁外偷听着的凌夕心道,原是这魔尊有百年一轮的弱症,极夜天还真不是仓术捏造出的。
仓术闻言劝道,“都将近三十万年了,母亲她,大约早便解脱了。”
仓毋宁微微颔首,“这便是身为凡人的好处了。你我父子相依为命三十万载,倒是苦了你,自小未见过结界之外的太阳。”
凌夕心下也是一颤,想到仓术还未见过银河星瀑、寒山雪被、巍巍昆冈、梵清晨钟……
她瞧瞧手上的信笺,打定主意施决又加了一行:唯盼父尊饶仓术父子一命,夕儿敬上。
仓术却是对父尊揖手道,“父尊,术儿斗胆使了一计,特向父尊禀报。”
见仓毋宁微微颔首,他接着道,“我以极夜天为饵,让那长公主认定明日是覆灭魔族的最佳时机,诱那她给神族修书一封,结界不便大军出战,神族定会动用神器以一抵百才有胜算。”
仓毋宁笑道,声如一根风干的朽木,“我还当你小子英雄难过美人关,怕你为难,也懒得算计你那心上人。如此,神器势不可当,魔族将士虽水淹之势,却还要琢磨些万无一失的招数。”
凌夕忽得感慨,仓毋宁对仓术的舐犊之情,原比父尊对她的爱惜深厚得多,简直是天上地下鸿泥之别。
难怪能养出仓术那副温柔多情周到平和的性子,而她只能战战兢兢心思深重。
她回过神儿来再留心听时,瞧见仓术已经退下,给她使了个颜色,凌夕便随他出了首阳堂,不在话下。
“首阳堂与不周之灵尚有纵马一日的路程,娘子不如带我施个法术?”仓术牵过凌夕的手道。
凌夕紧紧搂住他的细腰,手上捏决,一息之间便将他稳稳当当放在不周之灵之下。
她仰头望着泛着碧色光晕的不周之灵,蔚为壮观,轻轻覆手上去,“我还从未用它传过信。”
“不周之灵久作摆设,这几百年也不过用了一次,想来你我的姻缘以不周之灵为媒,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仓术笑道。
凌夕施决将信笺传入不周之灵,蓝光乍现,再一眨眼,信笺已不见踪影,她心下忽得空落落的,踏入魔界将近一年,距离完成夙愿只肖一日,可她却总有不祥之感。
她灭了魔族如何,回神界继续日复一日端上长公主的架子?她不灭魔族又如何,只要二族安生,与仓术白首偕老又有何不可?
她越发拿不定主意,总算明白为何父尊要告诫她不可生出私情。
仓术拥过她,与她交颈,“娘子又在没来由地担心了,你我已尽了人事,却也该知道不能万事遂心,不如踏实以待。”
凌夕撇嘴,将他紧紧锁住,“都怪你,让我平白添了许多烦恼。”
仓术笑着讨饶道,“好好好,只要娘子肯,我日日赔罪到你我鹤发的一天,绝无一句怨言。”
——
灵希悠悠转醒时,寒山沉闷的日头早攀上中天。
她轻启尚有些模糊的双目,只见身下的凌煦衣衫大敞,掺了深红血色的雪顿时触目惊心。她眉头紧锁,颤颤悠悠伏起上半身来,才发觉自己手上正握着一把匕首,刀刃血迹未干。
灵希慌忙将匕首丢远,“阿煦,阿煦”,她难以置信地低声唤着,双手急着为凌煦将衣衫裹好。
凌煦的发丝眉间睫毛,都结了点点的冰霜,嘴唇苍白,面无血色。
灵希唤他名字的声音已带了哭腔,她颤抖着指尖试探他的鼻息,却早已没了动静,一瞬便有热泪糊上她的双眼,在她眼角处结成点点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