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间。
对岸幽幽竹荫下,李景峰神色不明,裳干履净,一袭白衣似皎月。他静伫无言,待李明念追至跟前才迤然转身,领她往竹涛深处去。
因常年夜不能寐,入夜后,母亲院里仅内室燃一盏烛灯,戌时一过便不许搅扰。李明念随李景峰入内,只见李云珠已卸下钗环,正于席间做针线。风动竹响,光簇明灭。她端坐其中,肩头墨发如玉,竹青色披风上有烛影摇曳。垂首上前,李景峰席地行礼:“母亲。”
李明念跟随其后,亦叩首一拜,听他道:“即刻便要启程了,孩儿们特来向母亲辞行。”
烛焰渐定,无人应答。李明念悄悄抬眼,见得李云珠眉眼低垂,手中花针引彩丝,纤指翻飞压金线。她成日摆弄这些,究竟作何用处?李明念百思不解。家里衣食丰足,也不靠她做的绣品过活。
“嗯。”半晌,李云珠金口方开。秉烛绣撑前,她低眉细看:“都城人情复杂,凡事要听你父亲安排,不可莽撞行事。”
“是。”李景峰应道。
烛光微动,是李云珠款步而来,落座对席,将一包袱置于他膝前。
“此去少说也有小半年,我为你制了过冬的新鞋,一并带上罢。”
看那包袱大小,想也只有一双?李明念习以为常,并无惊讶。不知道的,真当李景峰才是她亲生。“多谢母亲。”李景峰再行拜礼,顿了一顿,又道:“母亲,此次阿念与我们一道前去都城。”
李云珠缓缓起身:“我知道。”她不看李明念一眼,便又坐回案几旁,搁下烛台,重拾针线。李明念跪坐原地,闻身旁一声轻叹。母亲不喜她习武,与她母女相见,十有八九要口出责骂。故而竹林前李明念有意落在李景峰后头,却没想母亲非但不骂她,还待她视若无睹。
屈膝站起,李景峰俯身拜别:“那么,也请母亲保重身体,我们这就出发了。”礼毕,他侧首低唤,“阿念。”
略一抬头,李明念望向李云珠。她静坐烛前,半张脸没在暗处,面侧有黑色图痕,形方如印。与男子不同,女子受黥于脸颊,粉黛不遮,屈辱更胜。这样的刺字,李明念也有。
片刻,她站起来,行礼辞行。
“阿娘保重。”
案前灯芯跳,壁上风影摇。李云珠眼睫一颤,指间花针未停。
“去罢。”她道。
山梯之下,玄盾阁高门大敞,油灯危悬。
守门人从马厩牵来几匹良马,恭候多时。“念丫头要自己骑马咯?”将最后那匹牵到李明念跟前,他笑问,“去都城的路可远得很,不与你阿兄同乘一骑,自个儿行吗?”
马蹄击节紧促,急急穿过大门。李显裕已率人先行一步,只李景峰驭马逗留灯下,不催不问,等她同行。李明念没领这个情,翻上马背,拉紧缰绳,对那核桃脸的守门人道:“行不行,一试便知。”
臂膀一抬,她高呼一声“驾”,马鞭应声落下。
骏马嘶鸣,撒蹄如飞,灯影急退。纭规镇主道尘土纷纷,李明念策马疾驰,奔向远处翻腾的蹄声,越过近旁漆黑的水田,恣意畅快,身轻如燕。她没有回头,看不见玄盾阁屋舍错落,如星的灯火蔓延山腰,于山林间忽明忽灭。
只知踏月扬尘,望远山岌岌,听风声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