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陵荒秋(二)
几个男孩儿面面相觑,再看向周子仁身后那高大威猛的军爷,都不敢做声。年长的那个迟疑一阵,大着胆子上前答道:“陈阿华家要杀狼崽子,我们瞧热闹去。”他觑一眼板着脸的穆军士,又伸手去指学堂,对周子仁道:“你来找丁夫子的罢?他在学堂里面。”
回望学堂,周子仁不接话,只思忖片晌,又问:“子仁能随哥哥们一道过去吗?”
“我们着急去的,可没工夫等你。”一旁年幼的冲口道,随即被那年长的胡噜一把脸。他把小的推到身后,对周子仁道:“那你快些。”
“多谢几位哥哥。”周子仁躬身道谢,转向背后的穆军士,“穆伯伯,劳您替子仁向夫子请安告假,子仁先随几位哥哥去阿华哥哥家。”
穆军士不点头,乜斜着眼睛,扫一圈几个孩子的脸。
“小公子一个人去啊?”
“阿华哥哥家就在庄子里,无碍的。”周子仁道,“穆伯伯一会儿来接子仁,好不好?”
思量少顷,穆军士蓦地大喝:“那我过会儿去寻你!”几个毛头孩子闻声一颤,吱哇乱叫地拉上周子仁逃开,扭过头张望,见那军爷大笑着往学堂去了。身后无人相跟,他们不再拘束,一路奔跳吵闹,相互取笑。周子仁相貌好,性情又和顺,男孩们十分喜欢,没一会儿便将详情说道开。
“原就是那畜生不好,咬断了陈叔的腿。”年纪最小的已牵上周子仁的手,连蹦带跳好不认生,“陈家只阿华哥一个小的,这下陈叔瘸了,担子全由阿华哥来挑,日后都没空再上学堂,他不报这个仇才怪呢。”
“那为何会逮住幼狼呢?”
“还不是那母狼太厉害啦!”头先大胆的那个道,“那天我们抄着家伙跟阿华上山,挖了好深一个坑。那畜生带着狼崽子,原都已经掉进陷阱里了,还被扎穿了肚皮,没想挣扎两下又扑出来,一窜就没了影。只有小的还在坑里使劲嚎,我们便逮它回去,看它能不能把那畜生嚎过来。”
“啊……”周子仁讷讷轻叹,眼中已见泪光,“那幼狼可有受伤?”
“狼崽子小得很,掉坑里也扎不到它。”对方接口道,“就是每晚都嚎,也没见把它娘老子嚎出来,倒烦死了人。”
周子仁低眉听着,默默不言。陈家住庄子最南面,比山邻田,深秋狩猎总是方便。他们赶到的时候,陈家猪圈外头已聚了一大帮孩童,七手八脚地攀着围栅,抓泥巴、果子往一处扔。年长的带头挤进去,拨开那几个爬到栅栏上的,这才教其他人看清那头幼狼。秋收宴在即,陈家两头母猪被宰了祭神,剩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笼扔在猪圈里,挂满烂泥野果,又脏又臭。那幼狼趴在笼底发抖,小小一团,貌如狗崽,浑身毛发胡乱支棱,已然奄奄一息。
铁笼旁立着井盖大的磨刀石,陈阿华提着杀猪刀出来,看也不看那些围观的孩童,左腿一跨便坐到石前。他一张铁脸还是少年面貌,生得矮壮结实,袖子缚到肩头,俯身磨刀霍霍,动作麻利。大半孩子又沸腾起来,直往木栅上蹬,要登高瞧个究竟,却见一小儿走到陈阿华跟前,教他们一时愣住,谁也不知他何时进的猪圈。
“阿华哥哥。”他向陈阿华行礼道,“我叫周子仁,近来常到庄上找夫子学棋。今日听说陈伯伯受伤,子仁特来探望。”
陈阿华手上活计一顿,抬头便见周子仁站在眼前,好似版画里走出来的娃娃,唇红齿白,衣饰金贵。懵然之间,陈阿华又听这版画娃娃稚声稚气道:“不知陈伯伯伤势如何?子仁想托人去寻都城的大夫,到时可否让大夫再看看?”
“阿华,阿华——”猪圈外边有人提醒,“他便是东家的那个——”
“啊也!”陈阿华猛一拍大腿,跳将起来,“你是将军府的小公子?”他总算回过神,杀猪刀扔到地上,急忙在裤管上擦了擦手,招呼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快,快,屋里坐……”
猪圈外哄笑四起。
“陈阿华,狼崽子今儿个还宰不宰啊!”那个提醒他的起哄道。
“走走走,没瞧见我这儿要招待东家啊?”陈阿华扭头骂道,使劲挥一挥胳膊,“改天罢!”
待周子仁被请进屋,外头的嬉闹亦渐消散。陈家居室不比庄上学堂华贵,为蔽风雨,顶棚遮盖得严实,白日里也昏昏如夜。老旧织机摆在窗前,陈家待嫁女儿手执木梭,侧首看一眼来人,便接着哐嗒哐嗒踩板打线。陈阿华洗两只新鲜大黄梨款待贵客,东拉西扯小半天,才领周子仁到陈老的病榻前。
内室闷热,空气里尽是腐烂气味。陈老瘫躺不醒,树皮似的脸热汗津津,上身裹一床厚厚棉被,裤管卷到腿根,赤着被狼咬伤的那条腿,撕裂的伤口塞满药草末,皮肉隐隐发黑。“一条腿怕是瘸了,但下田还是能用的,等伤口长好便是。”陈阿华怕周子仁吓着,忙解释道,“巫医来瞧过,说是节气不好,口子长得慢些,发臭也是有的。只不知为啥老发着热。”
周子仁在军中长大,见得这场面也并不害怕,小心伏到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