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九)
“我是要教训你!又不是下战书,有甚么做不得!”
李明念冷笑,随那银网飘下房梁,提刀柄一绕,银丝便缠上刀身。“脸皮倒厚。”她落座案前,随手拨下银网道,“不敢正面单挑,偷鸡摸狗还理直气壮。”
“你当我傻子吗!”虞亦鸿也跳下来,“师兄接了你的战书,眼下已当不得影卫了!谁还敢跟你斗!”
指间细韧的银丝拉紧,李明念一挑眉梢。
“席韧当不得影卫了?”
少年疾步上前,一把抢回那条银网。“装什么蒜,还不是你害的!”他口气愤恨,“师父最疼师兄,若非你挑衅,师兄怎会被重罚,连影卫都当不成!”
“接战书的是席韧,罚他的是车羽寒,与我何干?”
“那也是你挑的事端!”
“我拿刀架他俩脖子上了?他席韧轻敌误判,如此却怪我,怎地不怪我阿娘将我生下来?”李明念讥讽道,“有错当罚,你觉着你师父罚错了,便找他讨说法去。”
虽深知她厚颜无耻,虞亦鸿仍教这话堵得一恼。“你!你……简直无耻之尤!”他几乎跳起来,“谁还不犯错了!阁主不许长老们教你,不也是因你当年犯的大错!如今你却要踩着师兄当——”
“谁同你说的?”少女嗓音骤冷。
目光触及她的眼神,虞亦鸿有一瞬瑟缩。“你跟着刀阁操练,谁人不知?”想到那些刀阁弟子的轻蔑嘴脸,他又捺不住火道,“师兄不过与你切磋,你当年却不顾长老命令,险些将人打伤。要论犯错……你的错不比师兄重吗!”
“我犯了错,也受了罚。他席韧又凭甚么受不得?”李明念面无表情,“就凭车羽寒疼他?”
反问如针刺耳,刺向他紧绷的脑弦,更刺得他眼眶滚烫。“你懂甚么!你是阁主的女儿,没师父也能习武,犯再多错也有人兜着,自然甚么都不怕!”他喉中发哽,耳内嗡嗡直响,近乎恼羞成怒,“师兄他……他是因家主暴虐,才从那魔窟里逃出来的!为了救师兄,他阿爹命都丢了!你以为师兄同你一样,当不了影卫还能嫁给那些达官贵人吗?你有退路,我们可没有!”
“退路?”反问却再度入耳,“嫁了人,便成了大院里的私奴。你以为这是退路?”
视野已渐模糊一片,虞亦鸿看不清她模样,只得极力忍住眼底涌出的热意。
“你是玄盾阁阁主之子,便是成了私奴,谁又敢欺负你!”他颤声吼道,“这阁里哪个不是拼命习武,小心谨慎要讨好长老……只有你——你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偏要与我们争……你以为你多厉害?任性顽劣,成天闹事,还要争个百里挑一的契主……你不过仗着你阿爹是阁主,便踩在我们头上,尽抢我们的罢了!”
风刃蓦地擦过颈侧,少年本能一退,脖颈挨上冰凉的刃背。他僵在原处。
“当年我七岁,那丫头与我一般年纪。”他听见毫无温度的喉音,“席韧能逃出大院,是因他习过武。那丫头却什么都不会,教家主压在柴堆里,也只管哭。她喊阿爹,喊阿娘……那里晓得就是她爹娘引家主进的柴房。”
咸涩的热泪溢出眼眶,吞卷额角汗珠,滑过脸庞。视野既明,虞亦鸿僵立刀旁,看得见她刀柄上赤褐的锈斑,却瞧不清她的脸。
“边士巍令我们看着,不许动,也不许出声。因为他清楚,一旦成了影卫,契主杀人也好,奸.淫.幼童也罢……便是在你眼皮底下屠尽一座城,你也只能看着。”那张模糊的脸道,“这道理我当年不懂,你们却懂。”
耳中嗡响不止,虞亦鸿张了张口,喉间如堵尖石。
“要论踩到旁人头上争,阁内门人本无甚分别。”他哑然听她继续,“你想五十步笑百步,不必来我跟前。”
金属撞响,锈刀回鞘,那张合的薄唇骤然清晰。
“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