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合(九)
张祐齐只好高声继续:“虽然张婶未说出瘟病之事——但窦家伯伯确染瘟病,当场已教官府处置!官兵发现那几户染病的人家不知所踪,这才树墙围起镇南,防止瘟病扩散!”
栏下吵闹渐息,他心跳在喉,嗓音发紧:“眼下,张婶受了刑,正重伤歇在屋内。我家大哥……还有今年去守粮仓的几位哥哥,都教关在了外头。家中无人主事,只好由我来代张婶与大家商议对策。”
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有人拨开人丛趋上前,脚步伴着嗒嗒轻响,竟是个拄着竹杖的老妪。
“阿月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啊?”
张祐齐惘惘看去,许是离得近,这时竟瞧清了老妪的脸。他眼眶微湿:“怕是一时下不了地。”
一众乡人尽慌乱起来。
“那……那要咋办?镇上只张婶通医术,万一再有人染病……官府能给咱们送大夫进来吗?”
“做梦罢!没听方才祐齐说么?窦家的当场就教埋了!”
“粮食衣裳都不给,那里还会给我们大夫!怕是真染了病,连口药也没有!”
“那不是围我们在这里等死么!”
底下喧喧嚷嚷,一阔脸大汉挺出脑袋,面颈已然涨得通红。“当初就不该瞒着!早报给官府,那里还会有今天!”他恼恨四看,“这下可好,全都给围起来了!既不给粮又不给衣,只等着一道死罢!”
“这话算得甚么!要是你家惹病,你还情愿教他们埋了怎的!”
“埋就埋,我可不怕!”
眼看下面要吵起来,张祐齐慌举起手,却不知该先劝哪头。屋下那老妪却是个急脾气,手中竹杖一举,将围栏敲得哐哐直响:“都静一静——静一静!听祐齐把话说完!”待到声稀,她又转看栏上,“你既说是代阿月出来的,那阿月可有甚么主意?”
无数道目光又钉过来,张祐齐双腿僵直,浑身发汗。他蓄气回答:“张婶之意,当务之急是将各户的余粮、药草还有御寒之物集中起来,依每户人数分发,大家共渡难关。”
“那可不成!”立时有人高喊,“粮衣药草尽搁一块儿,要是给旁人发完了,我们还吃甚么,穿甚么?”
“自家或者还够吃,要归拢一处发,还不定能发多久!”
“就是!哪个晓得管事的会不会私吞,或者乱发一气!”
四下附和声不断,张祐齐耳内嗡响再起,不觉一阵昏乱。正自手足无措,却听近处啪啪急响,那老妪的竹杖又敲向手边围栏。
一串击打又急又重,底下嚷声再大,听了也渐安静下来。那老妪吁着气,眼睛依然望向栏上。“便是挪归一处,也要有人监管。”她目光炯炯,“阿月是个甚么意思,可有推举的管事人哪?”
张祐齐缓过神,这才明白那老妪为何站在这里。“若是大家信得过,可交由我家调配。”他稍添底气,看一圈屋下众人,“我们会备好纸墨,当面清点每户送来粮衣、药草之数,一一记录。往后按人头分发,也会将时间、数目一笔笔登记在册,绝不藏私,也绝不胡乱分配!”
一片死寂。
短暂的无声过后,人丛中忽而蹦出一个声音:
“不成,谁家都不成!”
这一声尤其响亮,顿如投石水中,激起千层圈浪。
“都是救命的东西,须得各管各的!”即刻有人喊道,“哪家有难,能帮的再帮衬些便是!”
“要我说,索性将那几户染病的交出去,也好过连累我们所有人!”
“这话是正理!”先前那阔脸大汉应和,“连夫子也救不了,还有谁能救啊!横竖要死,若是把他们给官府,不定墙也就拆了!”
“对!原就是为着那几家才扎的墙,只要让官府晓得他们不在镇南,还有我们什么事?”
人群乱嘈嘈一团,赞成此法的声音却愈来愈多。张祐齐背汗如瀑,耳听那些高亢话音,眼中密密麻麻的黄脸已融合一片,仿佛一团朦胧巨球压向身前。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双手一撑,用力拍上围栏:
“各位,请听我一言!”
声出丹田,竟比适间那反对声还要洪亮。
风啸渐弱,栏下吵嚷亦渐收息。
张祐齐跪下来,膝盖砸上竹搭的支板,重重一响。
“我家四个小的……尤其大哥和我,都是吃百家饭长大。我今年十三了,至今还记得当年张婶和大哥是如何带我沿街乞讨——每家一口吃食,每户一角碎布……十户、百户聚凑一起,便供养了我们十余年。要不是乡亲们心善,不忍看张婶独身辛苦,又不忍看我家兄妹四个饿死,哪里有我们如今的日子!”
面朝那团朦胧黄影,张祐齐双目含泪。
“眼下张婶躺在家里,重刑拷打也不曾招认……便是因为各位乡亲的大恩大德,我家没有一日敢忘!乡邻有难,要是用得上我家,哪怕千刀万剐,我们也在所不辞!”他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