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瞑鸦零乱
几人皆非拖泥带水的性子,又简略地商议过些许事宜,便乘着午膳时间未至,各自心照不宣地聊起了闲杂诸事。
“不知那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官粮之事,其后如何?”秦镜径自取了一碟玉带糕,忽地好似想起了些什么,“那几日我都在军营走动,倒是不曾细究。”
谢徵思索片刻:“听闻是抓了些守仓廪的官员,最终不知为何,撤了那几人的职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秦镜略有些讥诮地轻哼一声,言语之间甚至未用平日里对齐仲膺的敬称:“多半是给齐仲膺那老儿做了替罪羊,至于那不曾继续闹事的灾民么……难说是不是他的手下。”
“不会是齐郡守的人,但也绝非寻常灾民,此人用意多半正在于激起变乱。只是此事过后官粮再未大肆掺沙,灾民自是不会再应和生事。”苏敬则说话间亦是取过一只青团,转而笑道,“想不到在谢校尉府中也能得见江东故乡的小食。”
“前朝之时陈郡谢氏便有一支渡江徙往江东越地,居于会稽山之畔。此次受命北上时我在族中广募部曲,东山谢氏亦有投奔之人,想来是府中厨子向他们讨教了一二。”谢徵听得此言,不觉朗笑着解释了一番,末了又道,“苏公子喜欢便好。”
“东山的谢氏么……原来尚有此等渊源。”
四人正互相谈笑之间,书斋的门扉却是又一次被急促地叩响。
谢长缨率先警惕地一抬手,随即又征询地看向了谢徵。
“失陪。”谢徵轻叹一声,向着那二人颇为歉意地一笑,便起身走上前去,半开门扉看向了书斋外匆匆赶来的仆役,“何事?”
“公子,定北军那边着人送来了消息……”仆役犹豫了片刻,见谢徵微微颔首示意无妨,方才又继续道,“成都王希望从定北军支营中调用两万兵力南下洛都勤王,眼下文书已送入军中,只待公子批复。”
“两万……”谢徵不觉一惊,已是锁紧了眉头,自语似的摇了摇头,“支营中的兵力总计不过三万有余,如今并州亦非安定……”
他末了也唯有又是一叹,向屋内三人匆匆地道了一声“稍待”,便随着仆役急急地离去了。
秦镜自是听见了谢徵的那番言语,不觉心生疑窦,因而不觉冷笑一声:“成都王?出现得可真是‘及时’啊。”
“如此看来,他与长沙王的争端仍未了结,只怕洛都近郊已成沙场。”苏敬则亦是神色沉了沉,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白瓷酒盏的杯身,盏中清酒泠泠地曳动出一圈涟漪,将倒映其中的那一双黑色眸子也衬得碎光迷离,一时不知那眸中蕴着的究竟是悲悯还是讥诮,“到了这等不得不从地方州郡调遣兵马的地步,便不难想象洛都二王尚存的兵力是何等空虚了。”
“然则如今的并州同样不太平,成都王此举……”谢长缨亦是挑眉冷笑,一字一顿地道出了最后四字,“饮鸩止渴。”
“我记得年初时尚是齐王斩杀了谋逆篡位的赵王执掌大权,然而不过数月便被长沙王取而代之。不曾想如今的洛都又可谓‘别有洞天’……”秦镜嗤笑着,思及苏敬则与一干郡府官员俱是因长沙王主政而仅以身免贬谪离京,又道,“再如这般清洗数次,想必士林之中人心将散,天子威仪亦是不复。”
“连你我尚能窥见其中利弊,只怕成都王也并非全然昏聩无知,而是……”
苏敬则说到此处,不由得略微顿了顿,而谢长缨已是意味深长地哂笑着接过了他的话语:“不得不如此为之。”
这一句“不得不如此”令秦镜难免有些悚然地沉默了片刻,而谢徵也恰是在此时神色沉郁地推门而入。
谢长缨心领神会,眉头一蹙,不由得站起身来,急急问道:“情势有变?”
“营中仅有三万余将士,而成都王在信中张口便要调遣两万。他以谢氏曾扈从齐王乱党以及江东粮草为要挟,只说若我不阻挠此事,自可既往不咎。呵……若非谢氏嫡系式微至此,我何必看他的脸色……”谢徵轻叹着勉力舒展开神色,尽力以往常平和的语调答道,“且别处支营亦有此等调动——如此一来并州兵力空虚,一旦那些高车蛮子又生了劫掠之心……”
言至此处,他仍旧免不了略微激愤了些许,也唯有沉默下来,疲惫地抬手抵了抵额头:“抱歉……是我失态。”
“知陵兄……”秦镜叹了一声,已是当先起身拉着谢徵入座,递上了一盏酒水,“成都王常年盘踞邺城,势力雄厚非长沙王能及。只怕……如今这并州之中,也无人敢不从。”
谢长缨见他神色低落,一时也不多言,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谢徵的肩头:“至少我们已尽了人事,余者……到底并非人力所能及。”
“谢校尉也莫要因此太过忧虑。”苏敬则默然半晌,亦是柔声劝慰道,“至少可为新兴郡挣得些许粮草。成都王调兵之事……依我所见,既是瞒不住,倒不妨设法向郡中士族适时地宣扬一番聊作警示。”
“警示?”谢徵不免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