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暮阴阳
斜阳既沉,暮色四合。北地冬日阴翳幽沉的夜幕之下,唯有齐府之中高烛通明,却是一时不闻喧嚣人声。
一行人早已前往齐氏仓帑再次清点过一番,最终也不过证实了谢徵所言非虚。齐仲膺私藏的存粮并非如众人所想那般充盈,反是已有告罄之势,帑钱亦是自给自足尚且不能,更遑论填补郡府的亏空。
因而,在卢冀将齐仲膺府上的情形与信笺之中所陈罪名简略说罢后,聚于齐府正堂之中的一干郡府官员并豪强家主,皆是默然半晌未有言语。
于是卢冀的目光再次掠过座中一行郡府官员,落在了苏敬则的面上:“此信笺原是苏郡丞所寻得,不知……你有何见解?”
此刻苏敬则本在垂眸沉思着,不曾想卢冀再次发难,也唯有遥遥一揖,从容微笑着开口道:“前辈,今日事涉甚广,下官不敢妄言其他。只是窃以为或可先行依信笺所言核实此中诸事,再审过前任郡丞遇害一案的细节,到时依大宁律法定罪后,也便于处置府中钱粮。”
卢冀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徐徐道:“眼下郡府暂无主事之人,不知苏郡丞可愿代为处理此事?”
苏敬则自然不会立时应下:“此事难免有越权之嫌……”
“如今乃非常之时,故此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得洛都下达任命,一切自当归于本位。”卢冀颇有些了然地笑了起来,“苏郡丞不必顾忌。”
苏敬则做出一副仔细斟酌的模样沉默了片刻,而后方才应道:“若是诸位同僚也无异议,下官自然不敢推脱。”
其实如今齐仲膺身死,新兴郡中最富权势声望的便是卢氏,众人只觉纵然上报洛都,想必亦是任命卢冀为郡守接任新兴郡一应事宜。四下里的郡府官员思及此处,自然不会违逆卢冀此刻的决定,纷纷出声应和起来。
“既如此,下官自当尽力。”
卢冀见郡府官员俱是应允,自是露出了些许笑意,转而又道:“如此甚好。只是郡府之中到底不能无主,还需劳烦掾史撰写呈文递入洛都。”
此刻也自有郡府掾史应声:“此事还请卢家主放心。”
“这等公文往来之事,世诚兄大可不必忧心。”林羡之适时地微笑开口,“眼下的燃眉之急,恐怕尚在于如何讨回被羯人流寇窃取的米粮。”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的神色不由得又是凝了凝。
“诸位,下官方才已问过四方城门的守卫什长。”此前一直沉默而观的秦镜好似终于寻见了机会一般,亦是向着那二人一揖,道,“今日郡府生变后,幸得北门守卫应对及时传信四方,云中城门皆是及时关闭。直至日落时分,他们也都未曾见过形迹可疑意欲出城的羯人。”
卢冀听罢叹道:“这却是不妙了……纵然能够查到米粮的下落,郡府与定北军亦有后顾之忧。”
“好在尚有一部分米粮得以归入仓廪,若再算上齐府的这些……纵然起了战事争端,平安度过正月仍是无虞。”林羡之暗自算过一番储粮数目,出言宽慰道,“诸位仍可放手一搏。”
“并州自前朝宣帝诏令胡人‘保塞内附’以来,百余年间已有相当数目登记入籍的羯人定居。如今……为免更大的动乱,只怕暂且不宜挨家挨户搜查了。”谢徵见在场之人皆是有意无意地瞥向了自始至终不曾开口的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道,“晚辈倒是可以暗中调查别处是否藏有被窃的官粮。”
“谢校尉的提议不错,近日……不妨暂且严守四方城门等待洛都诏命,城内由秦都尉调动郡中士兵守卫,城外由谢校尉暗查米粮动向。”
卢冀此言也的确已算良策,众人亦是不愿妄言担责,便又将一应事宜的微末之处商议了一番,这才陆续地起身告辞。
朔月于云层间窥探似的露出些许昏蒙的光,照见这一行心思各异的官员豪强各自散去,也照见小园花丛下半露的寂寥骸骨。
而这处府邸主人的身后事,似乎早已无人挂心。
——
苏敬则自齐府侧门走出时,先行出得门来的的谢徵亦是顿了顿脚步,于他的身侧低声道:“崇之,近来我与长缨只怕都不能随意入城了——你行事还需小心。”
“自然。”苏敬则垂眸笑了笑,亦是嘱咐道,“你们也留心,我只恐届时若黄雀在后,你我皆是无暇他顾。”
谢徵自是郑重颔首,继而又道:“近日崇之去郡府时,不妨令流徽暗中随行。”
“只怕不便每日如此,毕竟宅中时而另有要务。”
“崇之自行裁夺便是。”谢徵也不多过问,只是叹道,“若情势有变且危及城中,我会设法着人入城知会。”
“多谢。”苏敬则轻声应下,又道,“依方才情形观之……知陵兄,小心卢冀。”
谢徵回忆一番过方才卢冀的几番微妙神色与此前谢长缨的见闻,亦是了然——虽不知林氏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今日与丘穆陵合谋行事的必为卢冀。而谢长缨既已撞破了丘穆陵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