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夜来霜寒
此刻的云中街市之上尚未尽是羯人肆虐,流徽护送着苏敬则,一路依照谢长缨所言折入暗巷,行不过多时,果真于巷道之中远远望见了一顶未加缀饰的青油布小轿。
小轿窗上绘着卷草纹徽记的帘幕于细雪寒风之中轻轻翻卷,只是不辨轿中人的面目。
苏敬则略一驻足,眸光沉浮之间不知是忆起了什么,引得流徽亦是不无疑惑地打量起了前方之人。
“苏郡丞,”原本侍立于轿外的仆从趋步上前,恭敬地一行礼道,“我家主人有意邀您于出城途中一叙,不知……”他这样说着,又微微侧目瞥了一眼一旁流徽的神色。
苏敬则淡然颔首,答得不急不躁:“自然并无不可。”
流徽亦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当先向着那顶小轿散漫而去:“我随轿而行便可,几位自便。”
那仆从愣了片刻,便也引着苏敬则走上前去,为他稍稍撩开了轿帘的一角。
苏敬则步入轿中之时,正见一名身着道袍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正手执书卷倚坐于沉香木几案旁,听得响动后亦是放下书卷抬起眼来,微笑道:“幸会,请入座吧。”
“……谢过前辈。”苏敬则斟酌片刻,一时也不知当如何称呼,便唯有应声一揖,自男子对面入座。
小轿轻轻一晃,便向着巷道深处而去。
“不必客气,虽连风蔚那小子论理也须唤我一声‘三叔叔’,但我到底不比你们年长多少。”男子会意,索性笑道,“便依着昔年‘二十四友’的旧例,称我‘小寒’便可。”
听得他提及如今的风城城主风蔚,苏敬则亦是笑了笑,心下了然——这便是昔日“意园二十四友”之一,前代城主之三弟,风易。
思虑既定,苏敬则便也从善如流地笑道:“原来小寒前辈便是谢姑娘所言之‘故人’。”
“……苏郡丞的确较之谢四小姐稳重许多,只是到底不宜太过失了少年锐气。”风易见他仍是显生疏,便也不再多做强求,只转而答道,“其实不尽然,二位的故人本与我结伴北上,前日里行至此处时,虽预料到云中变故,然病情反复不宜行动,我索性携他在新兴郡商会小住一月,也代他向二位行个方便——眼下城中羯人尚未肆虐,不知苏郡丞意欲何往?”
“前辈可知,林氏一族素来于何处祭祖?”
“城外东南丘陵之下。”
苏敬则得了此言,便也答得不假思索:“便去此处。”
风易并不多问,只轻轻撩起帘幕低声吩咐了一番,便重又向苏敬则道:“如此,苏郡丞静待便可。”
苏敬则又是一揖,恭谨笑道:“今夜事发突然,多谢前辈援手了。”
“不过是尽旧年之义,何足挂齿?”风易轻轻摇了摇头,复又从容道,“路途尚远,苏郡丞不必如此拘谨,只做闲谈便是——我与令师一别多年,却不知他如今景况如何?”
“江左之地尚算安定,西席自接手家主之位后,亦是颇有些建树。”苏敬则思索片刻,亦是略略放松了些许,“听闻自京畿诸王生乱后,他便应琅琊王之召,北上徐州出任琅琊内史。”
“君渊本非泛泛之辈,当此之世,也合该同风而起。”君渊即是苏敬则之师慕容临的表字,风易这番话虽是笑言,却也不乏认真之意,“只是不知昔年其父骤然病故之事,究竟又是何等缘由?”
“西席那时查明,此事为下邳令韩彪主谋毒杀,然而彼时韩彪恰是病终,其子三人居丧,自也是置刃杖中以备不测。”苏敬则垂眸回忆着昔年旧事,不紧不慢道,“西席便假称吊宾得入灵堂,继而斩韩彪长子于庐中,又追其二弟杀之,方才从容离去。”
“大快人心,君渊亦是豪情未改。”风易忽而一笑,好似颇为畅快,“却不知可曾惹来冗事?”
“我朝以孝治天下,此举自是颇得时人称道,加之西席与扬徐二州之牧守均有不浅的交情,官府便更不愿追究。”苏敬则言及此处,亦是得体地微笑着,“也因此,慕容氏族中上下无不膺服,此事……自也一时传为佳话。”
“近年来的中原诸事,当真有趣。”
风易话音未落,小轿已是悄然一停,继而轿外侍从低声叩响窗棂,道:“二位,密道口已至。”
“苏郡丞,自此随商会中人的指引,由密道即可出城。”风易听得此言,便当先起身撩开门帘,回首道,“此事本应由我亲力亲为,只是我那位故交毕竟尚在抱恙,也唯有失陪了。”
“不敢再如此叨扰前辈,”苏敬则亦是随之走下小轿,拱手一揖,却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蓦地轻轻一抬眼,微笑道,“前辈与沈先生当及早回城已避兵燹,亦……莫要令九小姐忧思过甚。”
风易不觉一愣,继而遥望着一天细碎落雪,了然朗笑起来:“这是自然。”
——
碎雪纷纷而落,于冲天火舌的映照之下,泛出极细亮的点点金红辉光。
秦镜领着一行士兵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