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归鸟为旋
仓廪侧方的一列守卫士兵侧耳听着城外起伏悠远的鼓角声,纵然这一夜过去此处皆是未有异动,他们巡行的脚步却未敢有半分停驻。
临近清晨时的夜风格外刺骨,卷着雪沫碎冰扑面而来时,便更令面上的皮肉几欲僵劲皲裂。
而当他们转过一处转角向仓廪正门去时,却骤然望见街道对角处似有人影踉跄着自暗巷跑出,直向此处而来。
“什么人!”为首的士兵悚然一惊,立时已然警惕地握住了长戟,扬声喝问。
他的声音于空寂的街道之上隐隐地回响着,而对方却并不答话,步伐一刻不停地仍向着仓廪正门跑去。
那士兵复又厉声质问,扬手示意随行士兵们取弓箭备战:“答话,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仍是未得应答。
一行人立时张弓搭箭,箭矢尖端已然对上了道中踉跄着的清癯人影。
“住手。”
有细小的物事嗡然轻响着,倏忽打在了为首士兵的手腕之上,力道却并不算轻,直教他手中生出一片酥麻的痛感。
他愕然地循声望去,正见仍未及换下那一身飞霰垂髾服的谢长缨已然自仓廪之中疾步而出,正淡淡地瞥过他们,向着那名来客跑去。
随行的士兵便也纷纷停下了放箭的动作,疑道:“这……该不该听她的?”
“此女既与秦都尉同来,自当予几分脸面。”为首的士兵收起弓弩,道,“走,去请秦都尉定夺。”
“是。”
而另一边,谢长缨并步上前,急急地抬手扶住了几欲趔趄着倒于街道之上的谢明微,却是触到了一片黏腻。
“明微!……没事了,堂姐在这里。”谢长缨见他左肩负伤半身染血,一手又是痛苦地抚于腰腹之处,一时也不敢妄动,只是揽住他的右肩低声道,“还能走动么?若尚有余力,我扶你去侧厢房中暂歇。”
然而谢明微已是吃痛地半跪于地,垂着头一时难有动作。谢长缨以另一手轻轻地理了理他的乱发,却是触到了他额间涔涔的冷汗。
“难道是伤及了脏腑……”谢长缨微微蹙眉,又抬手覆上了谢明微的腰腹,发觉除却对方手背上异常的冰冷之外,此处并未有伤口,一时神色更为沉凝。
谢明微勉力抬首看向了谢长缨,眼睫却仍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只极轻地摇了摇头。他本就是尚显清癯稚嫩的少年,此刻细密的汗珠缀于眼睫之间,更衬得此刻气色苍白迷茫,几如琉璃易碎。
“谢四小姐,这究竟是……”闻讯而来的秦镜在他二人后方站定,只是略微愣了一瞬,便遥遥指着谢明微留下的一路血迹,向着随行的士兵吩咐道,“你们循着血迹去查一查,若有发现,即刻回报于我,不可恋战。”
随行的士兵应声而去:“是。”
而后,秦镜方才踱步走上前,见谢长缨已然将神色颓靡的谢明微缓缓横抱起来,不觉轻轻一挑眉,而后从善如流道:“幸而此处有厢房供值夜人歇息,谢四小姐不妨先去那里为他处理伤口。”
“多谢。”谢长缨颔首,起身与秦镜向仓廪府库缓步走去,眸光沉凝之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秦都尉方才可曾看见那片蓝色的信号烟花?”
“谢四小姐怀疑与此有关?也是,他原本便是有意去盯住羯人。若是那群羯人当真集结来此偷袭,仓中粮草未必能够尽数保全。”秦镜瞥了一眼谢明微,见他好似已是放松地沉入了深渊般的昏眩,便又笑着开了口,语调却是难□□露出了些许复杂与渺远,“不曾想谢四小姐与远房堂亲也有手足情深之时。”
“看来这些时日里,秦都尉对谢某颇有些误解呢。”谢长缨轻笑着略一侧目,却是了无愠色,只似笑非笑地端详着他此刻的神情,半晌好似意有所指又好似只是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何况他不过是个孩子,而我恰是比他多见过些世事的堂姐,本当如此。”
“只可惜此等话语,昔日在族中时的确不曾有人说过——谢四小姐,你这一句‘本当如此’,可是另一些人的奢望。”秦镜默然半晌,终是少见地流露出了些许不同于往日散漫乐天的语调来,却也只是极轻地一叹,便重又恢复了几分轻快,遥遥指了指仓廪院内的偏厢房,笑道,“谢四小姐莫要走偏了方向——厢房在那里。”
——
城西坊间的火势已因这一场风雪而渐渐灭去,唯余袅袅几线孱弱的烟气于凛冽朔风之中斜斜地遥接天幕,与萧索半开的西城门缄默着相对而立。
而城门之下,新雪已覆去了守卫们僵硬的尸体。
纵横交错的阡陌窄巷间,三三两两的羯人在得见那一朵信号烟花后,逡巡着向尚且未有士兵接管的西门退去。
匆忙包扎过伤口的乙弗利与生还的数人皆是勉强地一路向西沿暗巷行进,及至通往城门的大道已近在眼前之时,他却好似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蓦地抬手一拦,急急示意随行者一同避入巷道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