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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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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的朦胧银光斜斜洒落,如迷雾又如轻纱。谢徵抬眼望了望云翳间那一钩浅淡的亮色,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抬手拭去了额角伤口的污血。

这是崇熙元年的三月初一,不愿归降的残余守军在广武城破退守巷道后,已又是经历了数十次不分昼夜的交锋。

谢徵遥遥听得巷道转角后又似有人声渐近,便握着刀回身,向此处的将士们示警。

此刻尚且聚于暗巷中的守军们俱是一身殷红,甲胄原本的颜色早已被浸染得难以辨别。他们闻声抬眼,亦是默默地各执刀戟备战,眸中依旧燃着不曾退却的坚定。

或许他们的所思所想,也正如颜清怀一般。

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谢徵心下自嘲一番,这才蓦地想起,自昨夜一番激战后,他似乎至今还未见到那位年轻的都尉。

思及此处,他微微侧目看向了一旁的斥候,低声问道:“颜都尉负责的那几处巷道……今夜情况如何?”

“傍晚时分高车蛮子在南面发动了一场猛攻,当时情况紧急,颜都尉命屋顶的同袍推下礌石阻断巷道,所以……他至今下落不明。”斥候犹疑着说完末了四字后,亦是垂下了眼帘,低声补充道,“不过,末将似乎曾听到他说……‘要失约了,但愿这一次她不会太过生气’,也不知究竟是在对谁说。”

谢徵愣了一瞬,而后方才如梦初醒似的摆了摆手:“好,且去备战吧。”

“是。”

待得斥候离开,谢徵略微偏过头去,凝望着有如银瓶泄浆般播洒于砖墙之上的蒙蒙月光,一时出神。

他与颜清怀其实算不得多么熟稔,在广武城□□事数月,对此人的印象也不过“兢兢业业”四字。只是如今行至穷途,谢徵反倒是时不时想起那一句本与他无甚关联的“泛舟沁水”的呓语。

可惜颜清怀为人如何、抱负如何、相约与何人泛舟,傍晚时低声说出那一句“失约”时又究竟在想什么,他或许已无从得知了。

谢徵思绪尚在飘忽,那一边却已有高声的呼喝自曲折的巷道外传来,其间言辞却是颇为考究,不似寻常胡人所能说出的话语:“诸位坚守至今,忠勇既成,何苦在此负隅顽抗?本王不愿见诸位枉死于此,若愿由此归降,自当不惜重任。”

谢徵的精神猛然一凛,立时辨认出喊话者应是那位深谙中原诗文礼义的高车部右谷蠡王,而他所在的方位……正是西南。

他不免心下黯然,随即在将士们殷殷的目光中上前一步,定了定神思扬声回应道:“徵乃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今鞠躬致命,不过克尽臣节而已。”

“昀曾闻先时武帝便有负于谢氏肱骨,而今洛都亦是权贵昏狡、生民多艰,宗室诸王今日尚且朱轮华毂、拥旄万里,明日便将系颈于邸、悬首藁街。将军固守一隅,犹似鱼游于沸鼎之中、燕栖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1]

谢徵一面暗自叹服着姜昀的文采,一面思索过应对之词,末了仍旧是语调铮铮地答道:“既是生民多艰,君何故再起战事?国事至此,徵又岂得囿于私仇而惜身畏死?君岂不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皆人之情也,非一时恩怨所能改易。”

远处的姜昀默然片刻,方道:“如此,昀敬诸位高义,不当再劝。然沙场刀兵无眼,请诸位生死自负。”

他话音落后,便再未开口,只闻得金铁出鞘铿然有声,整齐划一的脚步便如鼙鼓阵阵动地而来,一声声地叩击着他们的心弦。

身侧的将士们俱已扬刀待战,谢徵收紧了甲胄的搭扣系带,手执长刀当先大步而去。他不觉又是微微抬眼,见得长天之上渐有云絮翻卷而起,正为那一弯新月镀上一圈朦胧的光晕,似一点洇染天幕的泪渍。

明日大约又要落雨了……

他这样无端地想着,已见前方有刀光凛凛的高车士兵冲杀而来。

谢徵疾步上前,矫健侧身避过当先的长矛直刺,反手只一刀便在起落间携着万钧的力道斜斜劈裂了对方胸前的护甲。血色霎时淋漓四溅,而他透过这一片殷红,望见青石板积水间的泠泠碎光通明清澈,不似中天之上银蟾渐隐、云涌风起。

三月的晚风在这一瞬如絮语拂过耳畔,幽幽地不知携来了何处的山花清香。谢徵终是真切地感受到,原来北地的春意,当真是越发浓了。

他立时又是抽刀回转,身形腾挪再次出刀,四下里明光白刃纷然而至,又在星火明灭之中锋刃相击。

谢徵于熏风之中横刀劈斩,自如地应对着八方攻势,一时竟也震慑得高车士兵们不敢轻视,却也在一番僵持过后,隐隐觉得疲意渐生。

眼前瞬息万变的白刃剑光已教人心下麻木,他直面着有如繁花开落般的血色,临到此等生死一线之时,却是无端地想起了更为遥远的闲情轶事。

三月暮春,似乎也正是洛都花事最盛的时节。只是谢徵至此方才恍然发觉,他虽是生于洛都,却已难清晰地想起昔年洛城春日的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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