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关山难越
晋阳的景况远在谢长缨的预料之外。
当他们这一行车骑人马鱼贯入得晋阳城时,谢长缨于马背之上,一展眼时便望见了满街狼藉。
晋阳的长街虽数倍气派于云中,到如今却只余下了无人迹的清寂与寥落。碧蓝如洗的天幕之下,枯死的枝丫如焦尸一般自街边残破的高墙后扭曲探出,蓬草裹挟着半成灰烬的纸钱,正在初夏的暖风之中翻卷飞扬。她略微一偏头,又望见侧方的窄巷阴影之中有几具倒毙的尸骸相互枕藉,而巷道深处半掩的窗牖内,又似有芒刺般惊惧而饥饿的一双双眼眸在暗中窥伺。
而她的身侧,谢迁也好似察觉到了几分异常,略微拉动缰绳凑近了几分,低声开口:“知玄,我总觉得……”
“此非久留之地。”谢长缨了然地一颔首,“我去知会他们,早入州府。”
她说罢,便策马向前方的车舆而去,只不经意间一抬头,便又见远处市坊间州府官署残破焦黑的一角高墙。
待行近孟琅书的车舆左侧时,她摆了摆手示意从人们避让,而后凑上近前,轻轻叩响了车舆窗牖的一角,低声道:“玄章,此处颇为异常,我等宜早入州府。”
达达的马蹄声中,车窗的帘幔前后轻扬。谢长缨无从窥见车舆中人的神色,只在片刻后听得孟琅书应声道:“明白了,多谢提点。”
随后,他便扬声吩咐前室的车夫加快了马车的速度,直向并州府官署而去。
谢长缨索性策马随行于车舆之侧,警惕地四望一番,却在转过一处街角后,听得后方长街之上似有人声喧嚣。思及方才所见的萧条景象,她立时便警觉起来。
她复又轻轻扣了扣车窗:“玄章,后方似有异动,我去一观。若将军府有要事,暂且交与怀真处理。”
“异动?也好,知玄务必小心行事,莫要惹上麻烦。”
“知道了。”
谢长缨低低地应了一声,立时勒马回身,别过这一行车骑从人,往后方的长街扬鞭而去。行不过多时,她便遥遥望见街边面无人色的羸弱饥民正被十余名布衣人笼络着排列成行,熙熙攘攘地在一处尚且开张的商铺前领着米粮。
她略一抬眼,便望见了商铺牌匾一角的卷草纹徽记。
原来是风城的铺子。
谢长缨思及洛都旧事,难得地莞尔一笑。
而那一边,商铺掌柜见得有人于街边勒马停驻,一时也是惶恐。他又见谢长缨衣饰矜贵,并非常人之属,便将眼下的活计暂且托付给左右的管事,大步走出门来,上前一揖:“敢问这位小公子是……”
“陈郡谢明微,到此任平北参军。”谢长缨立时回过神来,翻身跃下了马,取出鱼符敕令向那名掌柜出示一番,和善地微笑起来,“晚辈今日将将入城,不知此处究竟是……因何变作了这般光景?”
“陈郡谢氏……?”未料那名掌柜神色微讶,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过后,忽而不答反问,“不知小公子可识得故镇北将军家的那位名唤长缨的女公子?”
谢长缨微微一挑眉,已大致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不动声色地扯谎道:“晚辈与女公子的确有过数面之缘,不知是有何要事?”
“不知女公子如今在何处?”
“……她在云中,诸事安好。”
“如此便好。其实也无甚要事,只是……”掌柜踌躇了片刻,终是如实答道,“前些日子九小姐听闻谢氏蒙难,甚为担忧。然如今战事频仍、关山难越,城主自然是不允她擅自南下,故而托付我代为打探一番。”
“原来是九小姐。”谢长缨不觉扬了扬唇角,应道,“女公子也对她也颇为挂念,阁下若是得空北上,还请务必向她报个平安。”
“这是自然。”
“那么,不知如今阁下可还愿回答晚辈方才的疑问?”
“既是谢家女公子的亲眷,想必无碍。”
掌柜说罢,拉着她一同避入商铺内的院落之中,径自琢磨了一番措辞,便叹道:“谢小公子不知,早在高车人打到云中的时候,东瀛公便吓破了胆,只顾得上保全自己的身家财帛,哪里还管得上晋阳郡中人心惶惶民众四逃?不巧前些日子上党郡的羯人又来劫掠生事,晋阳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
“如此。”谢长缨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复又看向了商铺之外,“那么,你们这是……?”
“城主召集心腹与长辈商议过后,为避过战火,采纳了改换商路的提议。”掌柜解释道,“过几日我们也当暂且关闭并州的各处商会,往西域商路一探了。至于晋阳商会的米粮存货……是九小姐与沈先生提议,既然带不走,反不如散给灾民,也算功德一件。”
谢长缨忍俊不禁似的笑了一声:“……沈先生?”
“喔,谢小公子也许不知,那位似乎原本是洛都商会的总管,与九小姐和城主的三叔都有些交情。”
“如此。他眼下已到了风城?”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