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雁阵惊寒
当王肃所领的荆州军奔袭朗陵,成功截断氐羌后路并逼迫其撤围悬瓠时,已到了建武元年的十月初。
到如今,不足千人的悬瓠守军,竟是在氐羌数万人的昼夜攻势之中,艰难地挺过了三十余日。
这一日正是天气清寒,万里无云,南去的雁阵凌空而翔。城下的氐羌大军已然乘夜烧毁一应攻城器具向西撤围,裨将迎着向晚的金风登上城墙谯楼,于陈却身侧细细地报过一班士兵搜寻城下所得的零星物资,而自并州南下的一干人也在近一个月的据守与鏖战过后,难得地偷来了此刻的半日清闲。他们索性三三两两地倚在城头雉堞之间,北望中州、各自闲谈。
“……惟朕寡德,缵我洪绪,若涉大川,罔知攸济。惟尔股肱爪牙之佐,文武熊罴之臣,用能弼宁华夏,辅余一人。思与万国,共同休庆。”谢长缨一面将那昭告天下的即位诏书草草读过,一面戏谑地侧目看向了身侧的友人,将帛书一卷,也不再多看此后的冗杂文书,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真是不曾想到,不过一月围城,江左便已改换了另一番天地——如今那一句‘宁王殿下’还未叫得顺口,便要改称‘陛下’了。”
“听闻陛下于秣陵城中裁撤中朝冗官,又欲分设江、湘二州以置侨民,终归都可算是好事。”谢迁总觉她话里话外似有微妙的讥诮,一时也不知当如何接话,只是囫囵的应了一句,仍背靠雉堞眺望着城中景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苏敬则却是抬了抬手,自谢长缨手中接过那卷抄录了近来几封诏书的绢帛,细细地翻阅起来:“怀帝崩殂,九五之位空悬,又当天下鼎沸之时,陛下此举,也算是合情合理。不过自荆、扬二州中又分设江、湘二州之策,想必又另有一番用意。”
谢长缨闻言轻轻一挑眉:“此为何解?”
谢迁亦觉不解此中根由,看了过来。
苏敬则便将此前府库官吏言语之间的异样低声知会二人。谢迁尚在斟酌沉思之时,谢长缨已然解得其中深意,笑道:“置江、湘二州以隔荆、扬之土?陛下所想固然不错,但王肃既已能将部曲兵力屯于姑孰,只怕此法也未必便能奏效。”
谢迁依旧沉吟着:“不过……若荆州牧当真怀有此心,又何故奉命西行、奔袭朗陵?岂非平白放弃了姑孰?”
“焉知他不是以退为进?此前悬瓠虽危,却并非不得不用此围魏救赵之法。他这一翻绕行奔袭耗费的时日,可都是城中的物资与性命。”谢长缨耸了耸肩,“且由此观之,他愿救悬瓠,或许也另有一番打算。毕竟悬瓠扼守南北,又邻近荆州,反倒是秣陵的鞭长莫及之地。”
二人正随意地闲谈着,苏敬则却已在帛书之中捕捉到了些许异样,蹙着眉轻声地开口:“这一篇回复檄文的诏书……”
谢长缨颇为敏锐地察觉出了些什么:“如何?陛下如今并无北上之决心?”
苏敬则复又将那诏书向后默读了片刻,神色沉沉:“……或许如此。”
——
在悬瓠转危为安的同时,皇帝卫景辰特特回复劝进檄文的书信也已由持节北上的鸿胪寺卿传入了孤城晋阳。孟琅书迎着北地凛冽的寒风,亦是在此刻又一次地徐徐读过了诏书与敕令之中的文字。
“公受奕世之宠,极人臣之位,忠允义诚,精感天地。实赖远谋,共济艰难。南北迥邈,同契一致,万里之外,心存咫尺。今拜公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诸军事。公其抚宁华戎,陟罚丑类,动静以闻。”
卫景辰亲笔所书的这一封书信及其中封赏其实已可算诚挚,只是时逢如今,仅有诚挚却也远远不足。
孟琅书倚在谯楼之中的案桌旁,将那敕令轻飘飘地放置在一旁,仍旧远眺着城外残存的烽烟。而那几簇烽烟之上,有失群的孤雁正清唳振翅,向南而去。
“孟司空。”
自秣陵而来的鸿胪寺卿荀越已是须发皆白,他缓缓登上谯楼时,正见孟琅书在此,便也规规整整地向他行了礼,复又说道:“孟司空邀下官来此,不知是有何要事?”
孟琅书回过身来,一面微笑着与他见礼,一面恭敬地让了让:“鸿胪卿不必客套,此次邀您前来,是为两件事——请入座。”
荀越辞谢不受,只道:“既有要事,下官自也不敢受此礼,请孟司空直言。”
孟琅书便也正色道:“其一,便是晚辈资历尚浅,因时势居于州牧之位,已属不妥,司空之位贵在八公,非德高望重者不能受之。恳请鸿胪卿转告陛下,晚辈为北疆军事计,可领都督之职以便召集残兵,却不敢妄受司空之位。”
听得他这一番陈词,荀越思忖良久,末了也并未劝说什么,只道:“罢了……府君执掌并州前线已久,想必决断诸事皆会深思熟虑。你既然心有定夺,想来再劝也不过徒费口舌。老夫返回江左后便替你向陛下陈明。”
“如此,晚辈谢过鸿胪卿体谅。”
“府君倾力为国,江左无人不知,本官也不过只是略尽心意,你不必客套。”荀